屋内静悄悄,她柔软的呼吸声节奏有序。
脚底根本受不住控制,再心惧她的不忠我还是走过去。颤抖的那根本不是我的手,不知不觉间摒住呼吸,忽然那么一瞬间的电光火石,倏然想通了--不管她到底要怎么样,我都不可能放开手,狠狠地抓紧,扣入我的怀中死也不丢开!
是我的女人!
“啪”一声,我猛地从情绪中惊醒,吃惊的呆住了--
她那一巴掌甩得我心旷神怡。
瞬间清醒。
倒吸一口气……她这是要打人还是,给人搔痒的,小小软软的手能有多大本事,倒是勾起了男人的本能。
黑暗中我看分明了她惊愕、停不下来的懊恼,还铺天盖地的委屈。泪珠子滚滚的就往下掉,分明前一秒还是悍妇要打死你的强势,下一秒瞬间就抽抽嗒嗒地娇声哽咽了。
还好,还是我的女人。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
可她那种娇娇糯糯哭泣模样,浓浓黑夜里让我心都碎了的低泣呜声,幽咽着不敢高声言语的惶恐,脆弱到我骨子里的心疼,“你怎么……把我给丢了……”
声音里全都是仿若被我甩了的凄凉。
她原来是这样的害怕,怕我不来找她,怕我再也找不到她。
我该死!
混帐的怎么就想永远不再见她了呢,我怎么舍得、怎么受得了她如此伤心难过--
所有的结点一瞬间化成零,喉咙里说不出话来,愧疚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任凭她小心翼翼的生怕下一刻就没有了的抚上我的脸,顺着她的手不觉低下头,那种熟悉到极致的温热呼吸扑面而来,蛊惑,心跳加速,停滞了呼吸……合上那轻轻颤抖的唇。
柔软的触觉,流满了心里。
戊寅。白露
雍州之地,崤函之固。
八百里秦地,终南辋川……自西汉传入东土的石榴花,红的醉人。
我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有余。从并州到扬州,再到关中京兆,每一处的第一眼都好象做梦一般,触手可及,却总也有一种摸不到的虚幻感。
前一世的记忆早已模糊的不辨真伪,只有现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才是我全部的真实。他是我的男人。
我时常会半夜寤醒,而后长时间看着他沉睡的模样,愣愣发呆。
庄亲王病故,繁生带着我和涵哥儿进京披麻。
算是一种程式上的承认?我笑而不应。他知道我的,这些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我比谁都不想参加那些“活动”,比谁都懒。
日间女眷们一处跪拜,晚上繁生就会回来与我一同就寝。只是今日过了头七,那些烦杂事务都该放下心来了,他却沉默的坐在小书房中,眉头重重的拧了起来。
进屋之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怎么了?
我收到那目光之时,禁不住浑身凛冽,竟是一种莫名的穿透感。
即便是初在并州我们第一次冲突他害我早产时候,都没有这般犀利。
退出房间,命人端汤造水进来侍候,召来丫环去打问了繁生今日的行程。回话的人来说下午庄王妃同繁生说了一阵子话,之后主子就这般沉冷了。
我蹙眉不语,让人在外面侍候着,先去涵哥儿的房里看了看--儿子虚岁都已经十岁,才又换过一批服侍的丫头,除了两个大丫头十五岁之外,几乎都是十一二岁的女孩子。
面目清秀的居多。
而后老夫人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是该为涵哥儿找个暖床的了--
我看着还是个孩子脸的儿子上前毕恭毕敬的同我请安,说不出的五味杂乱。那双明澈的眼睛中渐渐有了我看不懂的神思考量,不禁我很想知道,古代的孩子是否都是这样的早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涵哥儿不再总黏着我,虽也会伏在我膝上凑趣,却也不再“娘噢娘噢”地乱笑,开始做起了品格端正的好儿郎。我欣慰,却也淡淡的忧伤。
他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初的证明。……而我也在日复一日的古人生活中,变得华贵雅致,如他从幼童天真到成熟端正般,完全的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又坐了一会,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密集起来,才起身回去。
涵哥儿送我到月洞门处才返身。
我抚上已经显怀的小腹,只能苦笑一声。孩子太多,涵哥儿好早就被分走了我的心,即便还只有他一个孩子的时候,也因频频出事而聚少离多。那一次被惠郡王劫走一事毕,很快接着又生小点儿,他也才刚满一岁。
脚步停顿下来,抬起头望向天边上弦月,缺憾。
我……觉得孤独了。
繁生自从大夫人离世之后再没有别的女人……没有人专心为他寻找合适的女人送上床,没人如此尽心尽力地调教各种女子前来服侍繁生。
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我寸步不离地侍奉前后。
端着熬制的汤水送到她面前,她从来都不会喝掉。珍贵药材煎制成各种膳食,她只吃进一些白粥米汤。
繁生从外面回来之时,大夫人已经病入膏肓,如同那个因美丽而艳绝一时的李夫人,至死不见繁生。棺盖合上的一瞬间,我抱着三岁大的涵哥儿跪在地上,慢慢熬出了眼泪。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容忍了繁生对我的无比宠爱,给与我这个府上最大的尊荣;却也是这个女人,送来了小钟氏、何氏、红樱红果二人,还有后来的吟风吟玉等等,多的我到最后都数不过来--
小钟氏因为当时我不喜繁生,承受了两三次恩泽,何氏只侍候过一次,而后面的连近身都不能够。我乍舌于自己的善妒,也惊于大夫人那种心意。
从不因我各种邀宠的小动作而间断。
临去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她精神很好,靠坐起来,扶着我的手臂温柔笑道,“博古架最上面的螭衣锦盒,你要收好。”
我收好了。--多年以后打开看,竟是我名姓的生民籍。
她又说,“你是个实心的孩子,我把他交给你,你帮我好好照顾。”
我沉默不语。
她笑道,“爷是个冷心性,我捂了一辈子也没能捂热……幸而有了你。我原先不知道,只当是我无福,他待我这般我应该满足了……可后来才知道,不过是遇错了时间。”她停了下来,目光深远地看向窗外的桐树。
早蝉鸣,轻韵悠长。
春日乍寒乍暖,柳絮早已飘过,我亲自推开窗寮,让外面的暖风吹进来,她含着温柔的笑意,不再看我,“那时候我同哥哥参加月登阁打马球,他一骑裘马,纵马卷球的样子,好看极了……”
我猜想,那应该是个美丽的故事,看着她缓缓闭上的笑眼,小心地扶上薄被。
后来我知道了玳郡主被送到北匈奴和亲,是繁生的功劳,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大夫人,她会怎么想?
那时候我诞下女儿她亲自过来瞧,分派照顾无微不至。
她告诉我,玳郡主已经被送走了,你不用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不知她那时,都想了些什么。
我抬头望月,至少她没有后悔间接的帮惠郡王劫我那件事……也没有说后悔在那个错误的时间遇到他。
更不曾后悔在破釜沉舟之后,用这样的方法,让繁生记住一辈子。
大夫人总是给我带来鲜刺,如今刺没了……
繁生是因为庄亲王妃的缘故想起了她么?
我回到房中,繁生仍旧对着灯影孤坐,那样子仿佛从未动过。
放下纱帐软衾,香缭熏起,人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我服侍着他睡了,他不主动对我说的我从来不闻不问。
不是不好奇,而是我突然有些迟疑起来。
忽然想到,大夫人说,遇错了时间。
繁生遇到我的时候已经三十……三十年足够长的有那么一瞬间,会让他对某一个娇莹婉转的女子动心罢。
繁生不恨庄亲王,即便他的父亲抛妻弃子,他恨的是那个王妃。
头七过后便无大事,只等七七法事。
我日日窝在繁生京城里的宅院里养胎,除了下葬等大礼,其他一概不用理会。第二日我见到了平日里他们常说到的栾庆--繁生在京城中的第一得力人物。
而他对我,竟也渐渐不再似之前那般爱溺。
沉重起来。
大概是有事情要发生了,我每每从繁生眼中找出沉默的隐伤,那是我不曾得到过的。甚至有时候我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