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难瞧那汉子讲话颠三倒四,其中有诸多奇怪之处,但听他呼吸和脚步确不是身负武功之人。趁未天黑,李作妻子、三女一子收拾了屋子,端出两碗稀粥,一盘胡饼,又杀了一只肥羊,烤了起来。李作边忙边道:“大师你是出家人,不吃荤,我怎把这茬给忘了!孩子他娘,去多烙几张饼。”
边城雪不禁心头一乐,撕下整条羊腿,故意当着一难的面吧嗒吧嗒地大嚼起来,皮肉酥腻,香气四溢。一难极是恼怒,却又不便吃肉,只得连吃了四张饼子,李作又凑上前问:“作法驱邪可用供品?”一难方待回答,边成雪道:“供品是奉给佛祖的,也须是素。”
李作叹道:“那大师要什么法器呢?桃木剑还是墨斗?”
一难信口胡诌道:“那都是道家用的,老衲只用一只木鱼……对了,可有狗血?”他方才见李作家养了一条羊犬,正好可以偷偷烤来吃。
李作好生为难道:“大黄跟了我七年了……”
边城雪忽道:“李叔,我师父年纪太大犯糊涂了,驱鬼要用黑狗血,你家大黄是条黄狗吧?杀了也没用!”
李作大喜,忙不迭地连连道:“对对,小相公您说得太对了。”
一难怒道:“还罗嗦什么,滚进来!”一把将边城雪拽入,李作见此道:“劳烦二位了,小人告退。”
待李作一走,一难伸出枯若蒲扇的大巴掌,威吓道:“小子,你再胡说我真杀了你!”
边城雪揶揄道:“师父赎罪,师父如此帮李叔的忙,不知有何阴谋啊?”
一难了当的说:“屁话,我来找宝,这么讲你满意了?”
边城雪讪笑道:“鬼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难骂道:“小屁股给我夹紧了,娘的,遇到男鬼跟他干,遇到女鬼跟她睡,我怕什么?”他找了张破草席,平整地铺到墙角,猛地从里面摸出油滑沉重一物,竟是坛北方汾酿,打开一嗅,喜不自胜道:“哦,有三十年了。”又洋洋得意道:“丑小子,这酒还有个别名,叫做‘一醉解千愁’喝了它,什么烦恼都忘却了。怎么样,要不要来试试?”
边城雪厌恶道:“那你还是快喝吧,我多希望你喝后变成个傻子什么也不知道。”
一难横了他一眼,不悦道:“用不着你说我也要喝。”边城雪见整张草席都给他抢去了,只得兀自寻了些干草铺在另一角,往后一仰。
很快已入深夜,月色惨淡,飙风乍起。两人都睡了半日,此时醒来,皆觉得精力充沛。边城雪自怀中摸出上午吃剩的羊肉,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他的手筋大多断开,若非他精研药理,一路上趁一难不经意时随手采集着草药,含在嘴中嚼烂,敷杂周身伤口上,加之每日运功治疗,恐怕早已连一动也不能动了。便在此时,他的手仍承受不住薄薄一块羊肉的重量,便是两只手托起也在不住地颤战。
一难喝道:“快给我!”一把夺过,就着酒解起馋来。
边城雪苦笑道:“大师,你是出家人哪。”忽又沉声正色道:“一难,你别喝太多,要不鬼来了,你便不清醒了。”
一难一个激灵,拍拍脑袋道:“不错,不喝了!”
便在此时,“呜”地一声怪叫,不远处似有一条怪影蹒跚而至。为了不惊吓鬼怪,草房中并未燃灯。一难在黑夜中目光如炬,耳力更胜于豺狼,听得那鬼影脚步沉重,但吐气均匀,实是负艺之人。起初“呜呜”两声不绝,似在试探周围有无人在,喊了半天并无动静,那鬼怪似也放了心,便大胆地跨进了门槛。
一难只觉时机来到,大笑起身,声若洪钟,形仿雁驰,叫道:“让老衲好好瞧瞧你生了个什么鬼样!”那“鬼”大骇之下,返身欲逃,但一难何等身手,泰山压卵,已然扭住他的臂腕,一拉一提,便将他摁在地上。那鬼方欲后踢,一难却足似灵蛇出洞,早先行点中他的足底心“涌泉穴”,再在他颈部轻轻一弹,那鬼只觉一阵酸软,半倚在沙土之中,再也无力反抗。一难见对手如此容易打发,反倒起了疑,找了火纸,打上了火,燃起一盏油灯,映上那鬼的脸。
谁知不看则已,一瞧之下,那鬼竟是三十余岁的汉子,面若蓝靛,乍瞧之下还真以为是什鬼怪。
他衣衫褴褛,已碎成了布条儿,周身不住地发抖,如同疯癫抽搐一般,似也并非刻意,如同奇形怪状,难怪会被当成鬼而吓死多人。
一难瞧瞧他,又回头瞧瞧边城雪,不由大笑起来,泪水并溅,一时竟不能控制。边城雪此时并未蒙面,与那鬼四目相对,都是哇的一声惊叫,皆觉得对方恐怖之极。
一难问道:“你不是鬼,是什么人?”
那汉子颤颤栗栗,目光中却掩不住巨猾的狡狯之色,一难何等阅历,已然捕捉到,手上加劲,呵斥道:“如有半句虚言,老衲便就此超度了你。”
那汉子只觉疼麻难当,叫道:“大师,神僧,佛祖,饶了我罢。”
一难暂止潜运,道:“快说!”
那汉字道:“小人名叫屠叔衡……”一难道:“搜神手屠叔衡?嘿嘿武功不行,手上功夫却天下无双。”
屠叔衡见对方竟听说过自己,一时脸上得意之色,随即却又叹道:“小人区区贼名,不料能入大师佛耳。唉!小人本隶属河边的铁骑帮,曾随独孤帮主南征北战……”
一难打断道:“是南掠北抢罢?下面定是要说‘忠心耿耿’罢?少说没用的屁话,你因何至此?又怎地落魄成这般样貌?”
屠叔衡道:“老帮主病逝后,其女掌揽大权,帮主之位本应传子,小的走了臭棋,在老帮主健在之时,千方百计去讨好其子独孤行,谁料葬礼一毕,独孤舞立即揽过帮主之位,独孤行其实成了个傀儡,最小的女儿独孤思贞更是连闺房也都不许踏出半步。那独孤舞就看我不顺眼,只不过蒙老帮主错爱,不敢对我怎样,待到帮主弥留之际,她便指使我车跑西奔,偷这偷那,可事实上,凭铁骑帮的招牌,只需一句话中原大小山寨皆会将天下各类奇珍异宝送奉至此,且以铁骑帮数万之众,平日专拣各国使者岁贡下手,对别礼物甚是不屑一顾,又何需我去偷?但只要办得有些许不利,她便说我名不副实,扬言我若再失手,便剁掉我的双手,看在老帮主是年救我于法场,又有垂顾之恩,也自不与她计较。岂料她又要我去偷那座山牧场父女所携的紫影锋……”
一难一听“紫影锋”三字,立即来了精神,问道:“详细说来。”
屠叔衡恨恨道:“原来独孤舞的探子回报,说什么游牧父女携了‘紫影锋’已至山下,独孤舞江湖经验颇丰,知那游牧年轻时曾与祁连老祖宿青海相交甚好,此次必是籍故人之情相邀祁连派助拳,赶退追付‘紫影锋’的强敌。谁知游牧尚未上山,祁连派现人掌门陆云农边率门下弟子赶来,将太行派大弟子张谦等人打得落荒而逃。游牧觉得陆云农热情过度,起了疑心,呀游老头子是受人之托,以‘紫影锋’来换祁连派的一个人──是名女弟子,好象叫彭采玉。岂知游牧说明来意后,陆云农执意不放彭采玉,还要游牧叫交出紫影锋,游牧气恼之下转而托镖给武威镖局,要他们将‘紫影锋’送出玉门关外。独孤舞认为时机成熟,便布属劫镖。她思虑极其缜密,又怕游牧暗度陈仓,自己带着真的紫影锋另辟路走,就又派我去偷偷窥察,如若属实,便伺机盗取。岂知虽正好如独孤舞所料,武威镖局保的是趟空镖,但我这边跟了游牧半个多月,却始终未见动静,甚至悄悄摸过他的行囊,竟也一无所获,这件事我竭尽全力,游牧武功不高,根本察觉不到,独孤舞听了我的消息并不相信,而是率领人马赶上了游牧父女,将其擒获,且搜遍了他们的全身,紫影锋确是不在他们手里。于是我预感不妙,果然独孤舞认为是我独吞了紫影锋,派人来抓我,好在我早有准备,逃了出来,谁知……”
一难见他神色极其古怪,追问道:“谁知什么?”
屠叔衡续道:“谁知中途竟遇一个怪人,那人瞧来年纪轻轻,真似孩童一般,负了一大包行李,我连日忍饥受冻逃难至此,不由心生歹意,要偷他的行李,可……万万没料到大水冲了龙王庙,强盗撞上了贼爷爷,他竟不知何时将我的行囊拎在手中,而我毫无察觉,太过顿困,加之我本引以为豪的空空妙手居然反遭人算,尽管原本并未打算下辣手,但此时我只想杀掉他,夺走他的行李。没料手伸到他的包袱中,突感一阵冷腻粘滑,待知不妙,已然无及,那人哈哈大笑道:“这药是我新配制的,还没试呢,你可真是荣幸呀!”待他走后,起初也不觉得怎么,过得两日,便觉周身收紧,如置雀笼,疼得似戴了紧箍咒那般,苦不堪言,渐渐地,肤色开始变得肿胀溃烂,不料半个月已连褪掉三层皮,现下都不敢见日头,阳光一晒,变似千万细针齐扎似的,疼入骨髓,没法子,只得躲在这里……”
边城雪暗暗恐道:“此人怕是水兄所说的异人罗公远了。不料竟诡异如此。”
屠叔衡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天驼牧场迅捷地得到消息,便打算抢在铁骑帮之前抓到我,我白天不敢出来,唯有夜里方才现身,天驼牧场将此地团团围住,牢如铁桶,我只盼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