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躺在驿站一样的城市的一个冰冷的网吧的一张唯一让我感到温暖的小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再次闭上双眼,想回忆点什么。过去就像淹死的羔羊的尸体,一个接一个从海底浮上来。我伸手想捉住一个看个明白,它却闪电般消失隐入黑幕之中。一次一次的猛抓狂捉,依然双手空空,徒增几许苦恼。人是活在激情中的,很容易放弃手中的事,因为激情易逝,因为人是善变的动物。既然抓不到,我当然就不再愿意去追寻过去了。管它好与坏,美与丑,浪漫与心酸,我都不愿意再翻看,任由其从眼前流走,就像天边的流星一样,再美丽也不会和我发生任何关系。它们又偏偏变得慢悠悠的,仿佛从青壮年马上就步入了老年,颤颤巍巍,甚至故意放慢步子,十分招摇,有意让我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连一粒尘埃都要强行让我瞧上几眼。我有些恼羞成怒,它们太聪明,我的念头才刚冒出来,它们的速度又快起来。我再次放弃,任由它们时快时慢,肆意游走。这回心情好些了,视而不见可能就是坦然的一种吧。难怪现实中的人都带着一种对身边的事和人不屑一顾的神情。我为自己的发现沾沾自喜了一会。
我对过去冷冰冰的,马上就像有一团罡气罩住我的全身,任何苦痛的回忆都不能攻击我的要害部位,哪怕想多靠近我一点,都会被反弹得支离破碎。慢慢地,我进入了一个虚幻状态,恍兮惚兮。仿佛罢身于一个大海中央,我就是一条小舟,时而在平静的海面上飘遥,时而在浪尖上起浮。就这样起起浮浮,高高低低保持了好一阵子。正想为此绽放一个笑脸以示庆贺,一个巨浪凶狠地击中了我,整个舟身被吞噬,直至被撕成一块一块,每一块都保留着我呼吸的气息。
就像一个电影里的一个转场镜头,我马上回到了阳光之下。横躺在金色的沙滩上,像一条刚被浪花送上沙滩的游鱼,茫然的眼睛盯着和大海一样无边无际的天空。不知何人在何时塞给我一把手术刀,阳光下刀面亮闪闪的,发出刺眼的光芒。手术刀开始在我赤裸裸的身体上游走,皮肤随即有序地分开,血水马上就淌了出来,染红了一片沙滩。一刀,二刀,我就这样慢慢的自剖,似要找到点什么,是灵魂,是生命的种子,是过去,是爱与恨。每一刀下去,都会流出好多鲜血。身下的才变成黑色,马上又被新的红色覆盖。每一刀下去,都会痛彻肺腑,泪水也会跟头流出来。痛归痛,心头却有一种难于自制的欣喜,好刺激哟。我想起了一位外国诗人说过的话:与别人的对话叫辩论,与自己的对话叫诗。我写不好诗,但是我同样喜欢和自己对话。我也不会玩行为艺术,只是喜欢做自己的事,虽然我没有目的,也没有理由。
经常几个小时的辛苦,我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掏了出来。它们都乱七八糟地散放在沙滩上,红色的心脏还扑嗵扑嗵跳个不停。我记得我应该是会害怕血腥的场面的,我竟没有一点恶心的感觉,反而轻飘飘的,像解脱,像死亡。我死了吗?要是死了,我还能和自己对话吗?哎,都成这个样子了,还管这么多干什么。反正没五脏乱腑也不错,不用为了温饱问题丢了尊严,也不用为了活命出卖灵魂,到落得个两袖清风,逍遥快活。
晴天碧日下,一个闪电突然击中了大海,浪涛直冲向天空,马上浮起一条条死鱼。它们的姿势和我的有点像,不知道它们是否我和一样,也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尸体慢慢变臭。雷电声非常响彻云霄,我吓得打了一个冷禁,没想到我还会有感觉。这下惨了,突然发现整个身子被掏空了,而且空得难受,莫名的难受。一种恐惧从空空的腹中骤然升腾而起。看着沙滩上的内脏发了好一阵子呆,一阵海鸥的鸣叫声,把我唤醒了。小小的海鸥都能够穿行于风浪之间,潇洒自在,好不快活。我应该去拥抱大海。我没有犹豫,站起来,随意拍了几下镶在背上的沙子,迎着大海狂奔而去。
在汹涌的海水完全淹没我的那一瞬间,我的脑海有一个场境冒了出来。那是几天后的事了,一个已经发臭的尸体被一群鱼托回海边,最后被浪花送到沙滩上。我费了好大劲才看清楚此人长得有点像我。难道我死后的样子这是这样的吗?从我身边经过的游人很多,男男女女都穿着比基尼,我以前也过过他们一样的幸福生活。他们没有一个人看上我一眼,有的还娇气地捂住了鼻子,害怕腐烂的臭气钻进他们的胸腔。我也闻到了他们身上的味道,细细感觉,其实我的一样,只是中间夹杂着浓烈的不同品牌的香水味。
我还想再闻一闻香水味,因为刚有一个我喜欢的味道飘来,浪涛却卷走了我。
第七章 第二水帖
林子活动活动僵硬的四肢、十指,穿好衣服,把网吧打扫干净,懒洋洋地斜躺在床上,等着李志文的到来。李志文给林子带来了早点,林子吃过之后,踩上三轮车开工去了。
到了晚上,林子又上了BBS,他并不是去看他的帖子。他对点击率、回复率漠不关心,他只是想把自己的心情和感受写下来,仅此而已,他也不相信有人能够给他一丝光亮,因为他知道他需要的不是物质,而是精神,精神上的痛苦只有自己拯救自己。更何况他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慢慢颓废起来,他不愿意看那如血的文字,他的心会痛的。以前林子天一亮就忙到天黑,晚上回到拥护和小平屋又被难友们吵得心烦意乱,一上床就只想赶快睡觉。现在一个人住了,虽然是网吧,冷冷清清的,但是他喜欢这个地方,喜欢这样的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呆久了,他的想象力就会飞翔,于是他的心灵开始了一次次梳理,开始了第一次对过去的清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回首过自己的逝水年华,也没有进行过灵魂的追问,问一问存在的意义。这一问,他的心开始流血,原来他活得如此的不明不白。疑问的存在产生了导致了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的激烈冲突和对抗,林子的心很痛,痛得就快要碎了。当初他无意中用劳累,也就是肉体上的痛代替了心灵上的疼痛,现在他静下来了,有思考的时间了,他才发展他的心一直在流血。
又在凌晨四点,他贴了出他的第二个帖子。
《突围》
茫然之中,我尤如置身于一个黑屋内,伸手看不到十指,一切都只能在感觉中体会。我干脆闭上了双眼,静静地聆听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二下,三下……每跳一下就宣告着时间已然流逝,心跳的声音成了我在黑夜里唯一能够用于简单记录时间的依据。
我恐惧被黑暗包围的现实。不是我不敢与黑暗抗挣,不是我不想奋斗,不是我不想勇敢地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而是我无法从空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找到一个目标,然后聚全身力量于一个点,奋力闪电般出击。我找不到敌人,说明敌人的智商远远高过于我。无论它是否存在,击败我的真是它,我真的是被它击败了。我不敢向前迈出一步,也没有勇气后退一步,只是呆惹木鸡、举足无措地立在那地,像一棵枯萎的树,没有希望,没有阳光。
黑暗只是把我紧紧的裹在里头,并没有挤压我,也没有完全吞噬我的趋势,因为我还能思考,还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可是正是这样的对峙,这样的毫无目的,我更加害怕即将到来的悲剧。要是我知道我的前路是大苦大难到还好,可是我面对的是虚无、空洞,连联想的能力都被剥夺了,无从去考虑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估计不到虚无的力量有多凶猛,也就无法对比敌我的势态。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我的敌人就是黑暗,我不知道它欲意何为,我不知道能否走出茫无边际的黑暗,我不知道该怎样离开,我不知道出口在何方。显然我的思考已经陷入了荒芜之地,再耀眼的思想火花,也只是黑夜高空掠过的流星,转瞬即逝。显然我的反抗是无效的,我注定成为一个大输家。
可是我必须突围,否则我将被慢慢置于死地。我这样死去会很不光荣,我害怕这样的死亡,因为直接杀死我的是自己的恐惧。虽然是黑暗巧妙地利用借刀杀人之计,可是我并没有看到敌人的真实面目,也弄不清楚它为什么要让我从地球上消失,不是情杀、仇杀、误杀,当然也不可能是奸杀。总之,我没有弄清楚我为什么要死,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我无论是笑着死,站着死,躺着死,都一样的悲哀。这是我无法接受的事实,于是我还是在黑暗里迈出了沉重的第一步。
这并不是我人生的第一步。我的第一步在是二十五年前的某个日子,在妈妈的搀扶下庄重完成的。这次不是这样子了,是我自己选择的,也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操作的。我迈出的是右脚。我是军人,条令规定我们走路必须左脚先行。我还是习惯性的迈出了右脚,从这点来看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但是我确确实实是迈的右脚,没有其他可以多加阐述的理由,只是因为我喜欢按自己的方式生活。
我没有急于紧跟着迈出左脚,而是细心的体会迈出右脚后的感觉。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承接我的右脚,脚下空空的,但是脚却没有继续下坠,仿佛有一个极限,它停住了,我的身体也没有失衡。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脚是否真实存在,是否也是一样虚无,毫不真实。我伸手双手,在黑暗中抓了几把,什么也没有抓到,我以为双手也是否不存在。我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真的变成了虚无的事物,变成雾一样的东西,风一吹就什么也没了,就连最后的归宿都不知道。我猛地在脸上扇了一个耳光,啪地一声很响,很痛。我笑了,不是因为我感觉到痛,证实了我的真实存在,而是为自己的莫名其妙。
我终于迈出了左脚,脚下的感觉还是一样,没有承载物,我就像悬在半空中一样,没有摇摆不定的感觉,也没有失重的可能。可是迈出这一步之后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只知道突围,却不知道突围为了什么。为了逃避黑暗?可是尽头在哪?有尽头吗?为了表现自己的勇敢?可是勇敢能证明什么呢?为了让自己败得有点骨气?可是什么是失败呢?
我又陷入了新一轮的苦恼之中。
我痛苦地端下了,双手抱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