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但也因人而异。叶宁此人,并不简单。”袭阳的直觉没有错,叶宁这样的人确实少见。
“是不简单,确也难得。”我平心而论,不管旁人是否认同,“以他的才华,竟能此般淡泊。”
“你错了。”袭阳一口否决,绝无留情面,“问题就在这里,他并非池中之物,又怎会甘心屈居于一个小小桐山派?他不是没兴趣当掌门,而是根本不屑当这个掌门!”字字锋芒。
我笑着摇头:“他不是这种人,我肯定。”
“随便你。”袭阳看也不看我一眼,迈步离开,“总之日后见分晓!”陆川生出面拦阻,亦被他直接推开。
陆川生帮着袭阳,像个更年期妇女对我苦口婆心:“小阙儿呀,你何必为了一个叶宁惹袭阳生气呢?我们认识的时间可长多了,还一起同甘共苦啊!你看那个叶宁根本什么都没做过。”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面露焦虑,“小阙儿,你该不会对他……有什么意思吧?”
“胡说八道!”一米七果然又在自我脑补了,我即刻反驳,“我还觉得你对袭阳有意思呢!”
“苏小阙,你这话太伤人了!”陆川生气得满脸通红。不过我欣喜的是,他终于喊我全名了!
云笙见情况不对,马上好言相劝:“大家都是朋友,生气归生气,千万别记在心上。”这句话还像个和事老,但是下一句就乱套了,“不管谁对谁有意思,作为朋友,都应该祝福,不是吗?”
陆川生气得说不出一个字,着手指着云笙:“韦云笙,你给我走着瞧!”走几步路就回头指一次,还差点被石头绊倒。
我看得是哈哈大笑,云笙不解:“小阙,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你没错,你很对!”我说完便继续笑起,而且笑得更凶了。
三人围一桌吃晚饭,这顿饭静到极点,连碗筷的声音都没有,四个人都是沉默的,全无重聚的喜悦。尤其是陆川生和袭阳,根本就是全程阴着脸,我当然是自顾自得吃饭。搞得云笙很不自然,一直欲言又止,饭都没吃好。
饭刚吃完,就听有人叩门。我把第一反应脱口而出:“叶宁派人给我们洗碗了?”瞄见众人无语眼光,只好乖乖起身开门。
“姑娘,大师兄请你过去一趟。”原来是小天,叶宁君的小跟班。
“不许去!”三个大男人异口同声,难得这么齐心啊!
“反对无效!”我跑进屋子里,仔细检查牙缝里有无菜叶,然后跑出去对小天说道,“我们走吧。”最后对三人说,“记得把碗给洗了!”
“今天轮到谁?”云笙默默嘀咕了一句,望着陆川生。
小天掌灯在前方带路,沿着曲折的石子小径来到叶宁房前。我嗅着他房前的花香,心旷神怡,又闻琴声阵阵:“你大师兄找我有什么事?”
小天摇摇头,把灯笼交给我:“他只说姑娘来了便知道了。”而后,转身离去。
我把灯笼倚在门前,推门进去,见他在内屋弹琴,专心不二,便觉不可打扰,就现在外屋欣赏起悬在墙上的字画。不论色调与、构图、画工与笔法,都是上上之作。尤其是画中题字,三分傲骨、七分柔情,像极了某人。一时恍惚,我又马上认定二人的不同之处。比起容珞,叶宁字如其人,颇有洒脱之意。
无意见墙角一幅扇面,画中竹林日暮,归途无际,人影远近稀松。伴着叶宁悠远的琴声,我竟看着入了神,不可自拔。
不知何时,叶宁出现在我身边,一个响指唤醒了我:“姑娘在想什么?”
“没什么。”
“是在想一个人吗?”他在试探。
“是。”我便作答。
不料叶宁叹息无力:“我就知道,姑娘并非是陶醉于我的琴声之中。”
“不是的。”我侧身面向他,闭目摇首,“若非琴音化境,我又怎会出神想到一些事呢。”
叶宁莞尔一笑:“不知姑娘心里的那个人是何模样,在下很是好奇。”见我不语,又道,“方才之曲,名曰,璎珞。”
“璎珞?”我心底一颤,眼里有了些神采,“琭琭如玉,珞珞如石。”似乎只要想起关于他的一切,哪怕只是微弱的关联,我都万分在意。
“姑娘的事,在下有所耳闻。”叶宁话锋转得极快,他奏此曲竟是别有用意。对于只字不提的我,他一招攻心已是绝妙。
我对叶宁有些失望,但仍是平和:“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叶宁的回答出人意料,“我只想告诉姑娘一句话,爱恨嗔痴本是无罪。若是真心念一人,便可不问善恶。”
“不问善恶?真的可以做到吗?”有些事情,我无法忽略。
“对你而言,他是最好便可。”叶宁的语气愈发轻缓,如空谷中回旋的微风,令人无法抗拒而欣然接受。
我仍是怀疑,毕竟我想的人是正派的宿敌,叶宁的言语太不寻常,他当真能越过正邪分界,包容至此吗?我不相信。
接下来,叶宁说的话让人难以置信:“世上本无正邪之分,直到有人界定区分。一旦有人做了非正的事,他便成了邪。没有人问原因,便认定他是邪。”见我怔住了,他问道,“是不是很不公平?”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怕他再这么说下去,他便不再是他。今晚说的已是太多,我急忙作别:“夜深了,我先走了,日后再说吧。”
☆、白衣只一刹
分不清是第几个昼夜,自那晚以后,我便一直有意无意避开叶宁。对于我一夕之间的转变,袭阳与云笙是为不解,陆川生则是更多出于喜闻乐见。
叶宁,正直、果敢、睿智、淡泊,本是无以复制的江湖男子,只因为一句话,使得我抹杀了之前对他的所有印象。莫非让袭阳给说中了?非池中之物?所谓淡泊名利,不过是不屑而已?
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此退避三舍,只因他对正邪之分的独特见解,太过于轻描淡写。也许他说的对,但是从他口中道出的感觉,像是个亡命之徒。更让我惧怕的是,他此番话倒与容珞甚为相称,若是容珞说了,更像是一种自我开脱。
三分傲骨,七分柔情。琭琭如玉,珞珞如石。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又是夜深,又是辗转难眠。我静卧在床榻上,望着窗外飘荡的月光,陷入无尽相思。今夜的月光,与那个雪天竟如此相似,可以冰冷到四肢冷透。萤飞虫鸣,想这桐山之中,也只有我是醒着了。
倏尔一段音律隐约流荡,如晨钟暮鼓,定人心神。是春将逝去的哀恸,也是流水无迹的绝情。为何是这首曲子?我以为那夜华舞之后,便再也听不到了。如今,却是谁在吹奏?那首我不想再忆起的杨花词曲。
已非理智所能克制。穿着中衣,披散着长发,我便这样循声而去。
在苍秀堂前的苍天古树下,我停步了。眼见那袭白衣翩翩胜雪,那人依稀临风若流云。即使只有背影,也是掩盖不住他的非凡神采。他……是容珞?
“容珞……”我轻声唤出他的名字,比羽毛还要轻浮,就连自己也是听不清。多日未见他,自以为无所谓,其实此刻的内心却是满怀流溢。
他倚坐在树干上,在葱郁绿叶之中,合着双目,吹奏一支竹笛。温柔如其音,婉转如空谷回风。只有他,能入桐山派如无人之境。
忽而风过,吹落树间新生的纤弱碎花,如雨纷落。我正沉迷着,那身白衣突然跃起,飞身而去。
“容珞!”我不顾此为何地,失声喊出他的名,提起衣裙追随,已然忘了自己仍是赤足前行。
一路走走停停,恍若梦中,不同的是,这一次,我跟不上他的脚步。终是如此一前一后,上了桐山西岭。他在离我三丈远的地方停步,而我,也不敢靠近。仿佛一旦靠近,他就会消失在夜色之中。
估计是等了许久也不见我出声,容珞开口:“为什么离开?”他依然背对着,我依然沉默着。于是,他又说道:“为了去寻韦云笙?”
拐弯抹角不是他的性格,至少是说话的性格。我想不出辩驳的理由,只得承认:“是的。既然有他的消息……”
“那天你答应过会留下。”容珞依旧打断我的话。
我冷笑道:“堂堂三途鬼君,堂堂云起山庄主也会斤斤计较呢?”我不明白自己出于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