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叡看了下岁朝图左上方空着的地方,问道:“何人题诗?”
阿妧微笑着道:“我的字还可以,所以想自己写。”
“是吗?我看看。”萧叡示意她提笔。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起来就只是一个很平常的询问,阿妧却存了几分显摆的心思。她擅书法,隶书写得尤其好,曾教过她的一个大家就曾赞她的字姿媚骨正,形态端圆。
阿妧站在萧叡原本的位置上,起先身姿笔挺的,那双灵慧的眼中略微含着几分思索,很快便俯身提笔,落墨如行云流水——
寄语青山客,轻寒底用愁。
春风来不远,只在屋东头。
她特意填了一首质朴无华的诗,正好与画中的自然灵秀之景相契合。写完还没有搁笔,就满含期待地转头看向萧叡,等待对方的评价。
萧叡的回答依然很简洁,不过没有挑什么毛病,看了一下后便点点头:“挺好。”
得到肯定的阿妧心中更加雀跃,将笔放回到案上,重又看着萧叡,眨巴着眼睛道:“那等冬至那天我可以就画这幅图吗?”当然不全是为了投机取巧,阿妧是觉得这幅画对自己来说更有意义一些。
“可以,不过我不保证陛下会喜欢。”阿妧听见他道。
“为什么会不喜欢?”阿妧不解,“明明画得这么好。”她说完又认真地强调一遍,“表哥画得尤其好。”
萧叡没搭理她,转头看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掌上了灯。火盆里的炭火燃烧许久,最上层已经积了一层白灰,被侍女拿着火钳轻轻拨到一边,于是盆中的火苗重又明亮地跳动起来。
过了这么久。
“不早了,回去吧,你姑姑应当在等你。”萧叡语气轻淡地道。
经他提醒,阿妧也飞快地朝外面望了一下,有些吃惊地道:“都这么晚了?”
她想到萧叡一回来就在招呼她,再耽搁下去连晚膳都要误了,赶忙收拾好,仍像来时一样抱着画卷,随后走到书案的对面,很正式地向他道谢。
“今天多谢表哥。时辰不早,我就先告辞了,表哥早些歇息。”
他没有说话,屋子里就只有少女青稚又动听的声音,带着娇软的意味。
阿妧说完,见萧叡点了点头,便向他微一福身,很快便转身出了书房。
等到那纤秀的身影在房门处消失,萧叡的视线落在了书案一侧的云粉上。那朵片刻前还簪在女孩鬓边的花朵,似乎因为主人走得太过匆忙,无意中被人遗忘在了那里。
萧叡拿起来,低着头在手中把玩了片刻,随后放在鼻端轻嗅了一下,除了牡丹本身的香味儿,似乎还有一丝少女发间的清香。
他将那朵云粉掷在了书案上,扫一眼先前阿妧碰过的东西,吩咐侍女。
“都扔了。”
第7章 冬至
冬至这一天的早上,洛阳宫的明思园里已经热闹了起来。大堂里数十位京中贵妇以及妙龄女郎都端正地跽坐在两侧摆放着的几案后面。
时辰尚早,她们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耐心等候。
毕竟是很难得的大宴,一年到头也没有几次,故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了些笑意。与身边的人致意问候的时候,也在心里斟酌着片刻之后要如何与宴会的女主人姜皇后拉近关系。
在此之前,这些贵妇人和女郎们自然也都听说了姜皇后的侄女进宫一事。传闻姜女有殊色,貌美倾城,又举止落落,姿仪无双,比起当年有洛神之誉的元皇后还要胜上几分,故而心里也都怀有几分好奇,猜测今日姜皇后会不会带她出席。
过不多久,最靠近门边的席位上忽然就安静了下来,里面的客人们仿佛也都感知到了,下意识地停止了交谈,抬起头来向着门口望去。于是片刻前还响着轻微语声的大堂,一下子就变得落针可闻。
在引导女官的后面,阿妧陪同着姜后一齐踏入大堂。当她出现的时候,几乎在一瞬间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她能感觉到许许多多的目光向她射来,或是好奇,或是探究,更多的还是不加掩饰的惊艳。
阿妧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被这样多的目光注视着,难免会感到紧张。她双手交握着,平放在身前,学习着姜后的姿态,以一种很端庄的样子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有人认出她身上的衣裙是用上贡的云霞锦制成。这种锦缎极为难得,一年也不过只得三五匹,看样子姜后竟把所有上贡的云霞锦都用给了这位小侄女。有几个女郎看着,眼中是止不住的欣羡。
不过这位姜姑娘倒也真衬得起这身华贵的衣裙,她长得很白,衣裙是浅浅的水红色,无论是那冷月一样的小脸,还是从广袖中伸出来、交握在身前的柔荑,被衣裙衬着,愈发显出透润瓷白的颜色。
姜后为人亲和,并没有什么架子,携着阿妧在上首入座之后,微笑着接受了堂下来客们的行礼。她让众人落座,随后对阿妧道:“你带着女郎们去那边的望楼吧,就在那边画岁朝,儿郎们在园子里打马球,你们在那里也瞧得见。”
座中的女孩们闻言都兴奋起来,她们早先已经知道了今日要比试画岁朝,有几个是洛阳城里素有才名的,互相之间也不很服气,故而一早就存了暗暗较劲的心思。
阿妧在几位女官的陪同下,带着二十几位女孩子一起来到明思园的望楼上。
这些女孩子大都长在洛阳,彼此之间相熟,有要好的便约好了一起作画,于是很快便分出了十来个队伍。
望楼上阔大的厅堂里并排摆放着十几张长条的画案,女郎们站立在案前,或提笔,或沉思,身后的侍女则安静地立着。
阿妧右手边是清河崔氏的一个女郎,生得明丽端艳。她起先执着画笔,没有画多久,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阿妧,见她侧颜柔和静美,从修长的脖颈往下,到纤柔的肩膀和手臂,曲线十分的优美漂亮,不禁看住了。放下画笔,走到阿妧的身边看她作画,见青山茅屋已经初具雏形。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姜妹妹怎么也是一个人?”
阿妧画得认真,没注意到近侧站了一个人,等到声音响起,才意识到是在叫她。
“我吗?”阿妧转头去看她,微笑着道,“我初来洛阳,各位姐姐妹妹都还不太认得,是以不敢冒昧相扰。”
对方没有再说话,而是点点头,请她继续。
阿妧于是接着作画,只是有人在旁边看着,不免让她感到有些微的不自在。她一面低着头运笔,一面关切地道:“崔姐姐不画么,我看时间快要到了。”约定的时间是一炷香。
崔青蘅笑了笑:“我不急。”
阿妧听她这话,不免又偏过头来看她一眼,见她目光仍落在自己的画上,似乎是在很认真地品鉴。
等到阿妧最后落笔,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声:“哎呀!他们来了!”
厅堂里的少女闻言,齐齐抬头,有急性子的提着裙摆就往望楼的栏杆边跑去,果然看见锦衣轻裘的儿郎们已经结束了马球比赛,骑着马出了园子,正成群结队地向着望楼这边过来。
品评的人快要到了,阿妧不禁看向一旁的崔青蘅,却见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俯身提笔,动作不疾不徐,然而落墨极快,寥寥数笔便画出了一幅寒山孤松图,接着又在画纸的上方空白处题诗,也是眨眼之间便已完成。定睛一看,竟是狂草。
阿妧心里有点惊讶,不由赞道:“崔姐姐果然好文才。”
崔青蘅又是一笑:“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才华远不如你,只胜在勤奋,多练了几年而已。”
她们这边说话,那先前跑出去的女郎回过头来,笑着问屋子里的人:“你们说,他们那边是谁赢了?”
“那还用问,必定是成安殿下。”
成安王萧权,魏帝第二子,生母早亡。其为人勇武,有气力,这几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