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我吧……”
两句话说得艰难而无奈,说得我越来越想逃离——这个世界不适合我,短短半年有余已是让我矛盾重重心力交瘁,我真的再没有理由应对周围纷纷扰扰的事情。“我好累,让我睡一下……”挤出几个字后,我无力第闭上双眼,扣出又一波咸涩的眼泪。
如果能在梦里遇到带我穿越的神秘人,我一定会求他带我回去,即使已经二十一世纪的我,仍是一副将死的病体。在这个元代冷淡的世界,我害怕面对捉摸不定的阴谋和死亡的真相,它们拥有巨大的力量震慑和控制着我。
原本自以为是地庆幸自己穿越到一个有权有势的好肉身里,还为姣好的容貌、富裕的生活暗自得意,殊不知巨大的虚弱之后只是一片羸弱。一无所知的我即使存心忽略,也无从探测,势不可挡——在大都,一切都无法与之对等。
如果可以,我想永远离开,再不回头。
无力取来一片月光,摘来一朵花开,保存一段时光。“开到荼蘼花事了”,这就是我无法掌控的人生么?看似繁华的表象,其实一切,都已走到了尽头。分割分割,“侧妃讲坛”今日想聊聊那种特别的花儿:荼蘼。
又名悬钩子蔷薇、山蔷薇,羽状复叶,小叶椭圆形,花白色,有香气。供欣赏。也作酴醾。形容事情‘花开荼靡’结局并没想象完美。往往是伤心散场。春天之后,往往直到盛夏才会开花。因此人们常常认为荼蘼花开是一年花季的终结。“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荼蘼是春天的最后一种花,开到荼蘼了,便没有退路,也不能继续美丽了。茶糜花开,总是形容女子的青春将逝,或是感情到了尽头……佛典中也说它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是一种天降的吉兆,都是分离的表征。
第二十九章 杏仁砒霜
“若说无缘,三千大千世界,十万菩提众生,怎么单单与你相见?若说有缘,翘首以盼,你却视而不见,没有开始,没有复燃。三尺深雪,一夜月光,至此无语。”
最后几句,夜念得慢慢而淡淡,是一种未曾沾染丝丝尘缘的冷漠。
信递到我手上,我垂下眼,“以旨赐罪”、“孝悌为先”……突兀的几个字怵目惊心,刺得我眼眸模糊。我笑,苦得若黄连:“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我懂,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公主,节哀。”
想点头,脖子却动不了,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死亡让所有的苦心经营都变得毫无意义,孟恩失败了,无论想怎样逃避装傻,那些事实还是丝毫不迟疑地传到了我的心里——孟恩的死亡带来的不止是一个人肉体的彻底停顿。也许是与生俱来的重感情、心太软,当这个与我有种特殊的、类似爱情的少年真正离我而去的时候,我楞得斜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整整一天。没有梨花带雨般的眼泪,没有嘶声力竭的哭嚎,人脑真实空白时,是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已经心死,还是太过理智。
死亡只是证明我们曾经活着。
我已是早早看透生死的人,在这“偷”来的十年中,并没有资格说悲苦。只是会有一些事情,一些人,使我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会无声感伤,却没有任何缓解。那些事情,那些人,提醒我们曾经照耀彼此眼目,粉身碎骨般剧烈,并依旧在念想。
在夜告知我一切的情节间隙中,我常不自觉地主观地猜测事情发生时,那些主人翁的景象——静坐于天牢之中的孟恩,早知自己凶多吉少,送我走的时候却依旧温柔。翌日自称“罪臣”,三谢皇恩之后,满眼苦笑饮下御赐的毒酒,走得淡然而无奈;还有那位对皇上软弱的失望之余,处心积虑缔结党羽,为让儿子掌权而眉头紧锁的奇皇后,定是躺在玫瑰色的软榻上心潮起伏;爱猷识理达腊最终还是从了皇后口中的“使命”,为那日我的一句“不计代价”,放弃柔情,以孟恩串通高丽为名上告皇帝,借御赐鹤顶红,将那狱中那眼神温柔的折翼少年,彻底毁灭。又为让李春英放我一命,拿了奇皇后的手谕,赶来救我,却不敢见我,不知现在又再何处矛盾着;而日渐消瘦却没有日渐昏庸的元帝妥欢贴睦尔,在大明殿来回踱步,心里反复回味着“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这句话。最终,一道密旨下去,赐死了“忤逆通敌罪”的儿子,为隐“家丑”,还生生从玉牒中永远删除“孟恩”二字……
如爱猷识理达腊所愿,孟恩从历史上永远的消失了,再没有人记得,那个笑起来阳关灿烂,眼睛如麋鹿般温柔的元末皇子——除了我。说来也讽刺,落了所有宫斗戏的俗套,故事的最后,仍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兄不兄,子不子。我的心酸与夜的叙述一般,来得毫无保留。静思过后,常常感到失望多于心痛,对这个时空的那座皇城,胆怯得让我发抖——垂危国里的党派之祸,居然把人性泯灭至此!
夜的技巧不只在武艺,就连待人叙事的循序渐进和保留,也是那么巧妙。等待颈骨恢复的三日我不得不定定地呆在房间,确切说,是呆在这几尺见方的雕木床之上。吃喝拉撒,心理调节,都是夜全权负责,她给我的感觉,也第一次那么亲密过。那是一种异于与哈斯、塔娜形影不离的依赖,也许都有往事,也许都带神秘,共“患难”后的我们,更有种知己的感觉——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她用仍然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告诉我她所知的,事情是始末,却倍感真诚;她对应我每天的状态,择其轻重和先后分段叙述,隐藏的贴心。冷冰冰的情节段段深入,总能在心碎前适时安抚,她无声息给我疗心伤与疗创伤同步起效的时间。
我把谢谢藏在微笑后面,把微笑藏在悲伤后面。就连有时握着红丝线连接的金银指环时情不自禁流露的悲伤,我都尽全力避开夜察觉的范围。只有我从内到外的“痊愈”,才是对夜最大的慰藉,这个道理,我懂。
黑玉断续膏的奇效,让我三日之后脖子扭转自如,白药也早止了我右肩的出血。启程之日,我故意如未发生任何事一般,喜笑颜开地经常弄些前几日无法做出的“回眸一笑”给夜看,见她渐渐淡了忧愁,便拉着她催促道:“夜姐姐,我们快走吧,要不就赶不上成达大叔他们了……”
夜眼里的疑问重重最终被我化解,也许她只当我是个涉世未深,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娇惯女孩。察言观色又思忖再三,确定我相安无事后才把头轻点:“诺,我们今日启程。”
为了这个离开的确定,我感动得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没有谁知道,等待的这三天恐惧与悲伤纠结,在我身上愈演愈烈成怎样一种煎熬。这个世上永远存在着一些无奈,而这些无奈,人永远无法改变。现在我只想赶快离开这个融着太多人太多事的伤心之地,逃避记忆的追寻,再不回返。
“永别”二字一直在舌尖缠绕,终未言出:大都,我对你,已再无牵挂!
初春的太阳是类似破冰的温淡,许是浸在阴暗太多时间,我站在齐儿站赤门口很久,眼睛却还是不适应,畏光得眯成了一缝。马厩木栏前,夜好像与站赤总管正在商量什么。我一个人等着也无聊,虽是“公主”身份,在这驿站里叨扰了这么多天,过去道个别也好。
站赤的总管看我走近,连忙垂首行礼,夜转身看见,也福身顺下眼睛,齐声客套道:“小的/属下,见过公主。”
我点头抬手示意免礼了,见他们礼毕站好,自己却轻轻一拜,方言道:“几日多有打扰,阿盖实在惭愧,在此谢过。”
那总管显然是从未见过如此没有“公主”架子的公主,见我行了谢礼,不但慌了手脚,连受宠若惊之态,也明明地跃于脸上:“不敢不敢,公主驾到,我这小小站赤蓬荜生辉,小人也不胜荣幸。夜姑娘说过一切从隐从简,小人铭记于心,只怕多有怠慢,还请公主恕罪。”
我这次“悄悄行动”,若是大张旗鼓泄露出去,那还了得,心底着实谢那机灵总管的“怠慢”。夜见我眼神又有欲神游之态,便接话言道:“属下方才与总管说起启程之事,依公主的身体,应是备马车的,可是……”
我见总管与夜都垂了脸,难色暗露,问道:“可是如何?夜姐姐但言无妨。”
“可是齐儿站赤虽被称为‘第一大站赤’,地处几个行省交界处,平日所待宾客众多、行伍熙攘。”夜顿了一顿,见总管听过委实点头,接着道:“却因远离城镇,短短时间,难得寻到像样的马车……”
“况且,哎……”总管深叹一口气,锁着眉补充到:“连年战乱,人人自危,这马匹车只,更是稀缺。”说罢边轻轻摇头,边捋着胡子,那沟壑纵横的脸满是沧桑。
是啊,这八方征战、四处称王的天下,我这个新封的藩王公主又算什么呢?还好我思想里本没有位高权重的愚昧成分,在现代只是工薪家庭出身的于濒更是不怕受苦。没马车算什么呢?来的一路上夜没被我拉到马车的时候,与男子一般骑马照样未曾言累,飒爽英姿。自行车能学会,马也可以吧?!虽然我骑术不精,可还有驯马有方的夜,还有只对我撒娇的萨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