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大雪纷扬,侍卫打着油纸伞,推着裴冲往后院走。
轮椅在雪地上留下两行痕迹,靴子踩出来的咯吱声,寒了雪夜。
这个冬天格外冷。
侍卫们已将酒菜摆在后院凉亭的石桌上。
为了御寒,还另备了两个炭炉子。
待他们要为亭子挂上风帘,却被裴冲抬手制止。
“都下去吧。”
这绝对是他有生之年干过最疯狂最亢奋的事情。
也是李丞相设计的一出,最紧张刺激而又高明绝伦的谋杀之局。
一个仆从脚步匆忙,惊慌失措地跑入内殿,来不及说话,便脸色惨白地跪趴在地,急喘吁吁。
“主公,不好了,太后下令,说,说,说……”
他有心理准备,但仍然很是不悦。
平常裴冲是不饮酒的,无论遇上什么事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今夜,他似乎愁绪满脸。
大将军府里埋伏好的弓箭手,早已拉满弓弦,就等着他们冲进来,无声无息地无差别射击。
“禀报丞相,太后……雍怀王,反了……带着大军杀到禁苑来了……”
“不用理会,我们喝酒吧。”
浇着桐油的火箭,雨点般飞入高高的院墙。
“报,报……”
冷风呼啸而过,卷起飞雪和残叶,灌入禁苑大门。
“快!冲上去,诛杀大将军府乱党……”
“不许任何人靠近汀兰院。”
“裴獗……反了。”
李桑若双眼大睁,噌地坐直身子,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什么,又慢慢地后仰,颓然坐下,绷着脸冷冷笑着,望着李宗训。
卢佐惊觉异状。
裴冲的声音带点笑,风平浪静。
众侍卫大惊,“主公……你呢?”
裴冲眉头皱了皱,看着不远处的侍卫。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年节时燃放炮仗的味道。
“不好。撤!”
“裴冲勾结敌首,窝藏敌军余孽,认贼为子,按律当斩。太后念其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裴冲还不速来领罪。”
有一支羽箭就像长了眼睛似的,越过那些禁军士兵,往他身上直射而来……
侍卫们齐声道:“誓死追随主公。我们不走。”
大门外吼声如雷,汀兰院里安静异常。
“快!跟上,都跟上!”
“差不多是时候了,你也该来接我了?”
又望着无限虚空的暗夜,温言细语地道:“当年我带阿獗回来,你也是一眼就相中了他,对不对?那样一个懂事的孩子,换了谁,能弃之不顾呢?”
裴冲独坐在风雪的凉亭中,看到结冰的湖面,久久才苦笑一声。
“我?”裴冲双眼微眯,“陪夫人饮酒作乐。”
凌乱的脚步声,隔着围墙传来。
裴冲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望一眼飞雪斜入亭角,落在风灯上的样子,哼笑一声,眼中的戾气渐渐消散。
说罢他又倒满一杯,双眼红透。
更远处一点的禁军,正带着人马杀将过来,看到血光中骑马而来的裴獗,愣了愣,尖叫一声便往后退。
可惜……
卢佐沉喝,“众将士听令,雍怀王挟持皇子,图谋造反,论罪当诛。府内一干人等,诛杀勿论,不留活口。”
他不敢说下去,却听老将军一声冷笑。
要是可以用一生功名利禄换回爱妻,哪怕再陪他一年,一月,甚至一日,他也甘愿。
他不慌不忙地说完,又云淡风轻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碰了碰盈满的杯子,轻轻地道:“他们啦,就连杀人都不肯说真话,费尽苦心找这么多借口,好似他们当真为社稷着想,为生民立命一般,可笑至极。”
“恭迎新君上殿。”
以什么方式,什么罪名都不紧要,紧要的是什么时候来……
他在杯子里满上酒,一杯放在对面,一杯握在掌心,微笑着仰头饮尽。
先放火再杀人,只要将裴獗困杀在府里,从此“造反被诛”的罪名就算是坐实了,别看现在还有一些王公大臣站在裴獗那边为他说话,人一死,茶就凉,明儿一早,朝堂上,只会有一种声音——
“你撒手自去,倒是清静了。留下我一个,拖儿又带女,苟活了这些年。罢了,也足够了,没什么可遗憾的……”
声音未落,他锐利地看向唐少恭,眸底阴沉至极。
雪夜里,一道接一道的惨叫声,响彻将军府,惊天动地,震耳欲聋,仿佛顷刻间便穿透层层风雪传到整个中京城,伴着浓重的血腥味,直入内城……
大街上,时不时传来“噼叭”声,延续着新年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