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连日放着晴,庄稼地里的作物,一天一个样,生长得很快。
长公主每天都收到从花溪村送来的菜蔬,也回礼给冯蕴一些茶叶、衣饰,有来有往,亲厚得不得了。
外人看在眼里,全都胡涂,不知这两人在唱什么戏。
阳光下,花溪村里风平浪静,农人们等着这一季的收成,眼里全是热切地盼望。
太平园里,长公主坐在西窗前,看那高墙上的一点金辉,整颗心仿佛沉入了谷底。
半个时辰前,她接到西京密报,天寿小皇帝大驾,已微服出宫,沿途由缇骑司和北雍军护送……
长公主视线逐渐迷离。
“禀长公主,花溪村来人送菜了。”
她知道濮阳漪的心思。
“这一套就很好,细腰云带,清雅又不失华贵。再说了,雍怀王妃又不是男子,她才不管阿母穿什么呢。”
她娘要不是长公主,她也不能那么干啊……
“还好意思说?”长公主看着女儿,突然有点悲从中来,“你们兄妹几个,从小到大,为我惹了多少事,你们的娘要不是长公主,你们有没有命活到现在,都还不定呢。”
宽袖锦衣,金纹裹胸。
“端庄有余,大气不足……”
“哪里听来的闲话?不可胡说。”
濮阳漪星眼似雾,好像听入了耳朵里,上前就给了冯蕴一个大大的拥抱。
“是不是不好看?”
“平原你下去吧。”长公主实在受不了她,有这个捣乱的女儿,她脑子容易犯糊涂。
于是再换一套。
长公主冷冷勾唇,“是吗?我以为王妃要说点别的?背地里干出那么大的事,撺掇陛下出西京,都不用跟本宫交代一句?”
“有长公主这个亲姑姑在安渡坐镇,哪个宵小还胆敢胡作非为,故而,安渡才是陛下养病的好地方呀。”
“回头我来找你玩耍。”
“你以为阿母愿意这样做吗?形势逼人。我要不立起来,大晋还会姓元吗?”
冯蕴起身行礼,“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
这妇人好会说话。
长公主看着女儿,再看着自己,幽幽一叹。
她一撒娇,长公主便心软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这套好像少了一点端庄?”
长公主猛地侧目,瞪着她。
“我和王妃说点正事。”
濮阳漪猜出了母亲的心思,用眼神示意仆女不要再拿衣服了。
“阿母,上次的事,明明就是阿兄不对,是他们先冒犯蕴娘的,再说了,出手伤人的也不是蕴娘,是云川世子,为何要把账记在蕴娘头上?”
她抬头,微笑着看向长公主。
“这里没有外人,只我母女,阿母何须隐瞒?你做了那么多事,不就是为了阿阅铺路吗?”
“雍怀王妃请坐。”
濮阳漪翻个白眼,“阿兄不争气是他,我可没有不争气……”
长公主说罢,又换一套。
浅色罗裙,曳地镶金。
她又是一声叹息。
长公主看冯蕴如此沉得住气,心下微微一沉,垂眸端茶,浅浅抿一口。
濮阳漪眼花缭乱。
濮阳漪:“好看的。”
“平原不可造次。”
不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弟弟的儿子,怎么着也隔了一层。
长公主提醒般扫她一眼,微笑着对冯蕴道:
“来了也不说找我,却找我阿母,你啊,什么时候都不把我放在心上……”
“你和你兄长但凡争点气,我也不至于如此奔波……”
长公主肃然着脸,濮阳漪不敢再抗命,她端端正正地应一声是,福了福身,又回头朝冯蕴使眼色。
“一来此事是端太后之命,臣妇不敢抗旨。二来,臣妇以为陛下身子不好,需要静养,西京那地方,有不少邺城朝廷的内应探子,远不知他们会干出什么,不利陛下成长。三来……”
濮阳漪撞一撞她的胳膊。
“你啊,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阿母老了。”
冯蕴今日穿得格外朴素,没有绫罗绸缎,没戴钗环假髻,一身干净整洁,着装如乡下村妇一般无二。
“阿母。”濮阳漪摇摇她的胳膊,拖着嗓子哄她,“你不能这么想啊。尚乙和阿阅都是你的侄子,谁做皇帝,你都是最最尊贵的大长公主,何人敢对你不敬……”
“多谢殿下夸赞。”冯蕴察觉她的视线,再次含笑施礼,朗声道:“请殿下主事,召集信州官吏,出城百里,恭迎圣驾。”
长公主冷着脸,不理会她。
“让他们带走!本宫用不着。”
濮阳漪沉默。
她看着濮阳漪,眼睛里是深深地无奈。
“阿母。”濮阳漪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替她披上一件风氅在肩上。
想当初她打砸前夫一家,再点火走人,确实有些任性,便低下了头。
濮阳漪看母亲全然不为所动,又撒娇挤眼。
半晌,只听得到茶具清脆的响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