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有单独的厨房和厨子,就在养心斋里自己做。
今日的夜食元尚乙没什么胃口,小尝一下就放了筷子。
周围仆女仆妇内侍围了一转,纪录皇帝吃什么吃了几口,又是哄又是劝,他仍是固执地下了桌。
“先生说,过午不食,有利肠胃。”
众仆默默叹息。
这么多人哄个小屁孩都哄不好。
“陛下!”
她声音很大,元尚乙侧过身,用被子蒙住了耳朵。
太平园的长公主殿下,为了与花溪搞好关系,没少赏姚大夫钱物。
帐子里还是没有声音。
冯蕴讶然一下,笑了,“池塘里的荷花开了,陛下可想去瞧瞧?”
王妃的声音也很好听,温柔得就像花墙边吹来的微风,那样轻柔,那么和暖,那样舒心……
一个小黄门喜滋滋的进来了,朝元尚乙行了一礼,手上端着个食盒。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夏蝉不厌其烦的在庄子外的大树上,一遍又一遍地鸣叫,到了夜间,溪边也有青蛙此起彼伏的呱呱……
撩开帘子,冯蕴抬眼望去,恰与林女史惊讶的视线撞个正着。
村里人都调侃,姚大夫如今也算是御医了。
迈过门槛的时候,他回头。
那一身的凛冽,让侍卫张开的嘴,发不出声音。
“王妃。”元尚乙见她盯着自己,久久不说话,小脸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
“陛下身子已无大碍,只是昨天吃了太多娘子送去的晚膳,有点积食……”
冯蕴幽幽一叹。
其实当娘的人,怎会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骄阳火一般炙烤着大地,小草被晒卷了叶,人行地间,头底都似要冒出烟来。
冯蕴点点头,“有劳了。”
小孩子在装睡?
女史看着肥肠汤,试吃一下,气不打一处来。
“王妃这是在羞辱陛下吗?猪下水这些肮脏之物,竟呈给陛下食用……”
姚大夫痛快的应下,平常便将他带在身边。
姚大夫笑着摆手,“陛下很听大夫的话,很配合……”
说荷花的时候,他可以忍着。
但炎生在冯家被父亲管束得厉害,尊卑心极重,到太平园和养心斋,头都不敢抬,从不敢直视长公主和小皇帝。
冯蕴又道:“制衣坊孔娘子家的小猫生了六只猫崽崽,陛下可想去瞧瞧,小猫崽可好看了。”
养心斋里十分憋闷。
说来姚大夫不算是长门庄的人,可自从住到花溪村,他渐渐跟村里那些人一样,遇事不决都问冯蕴。
两名禁军侍卫上前阻挡。
宫里也能瞧到荷花,没什么稀奇。
姚儒深揖一礼,“娘子说得是。”
一连多日,姚儒上午给小皇帝问诊,下午必去一趟太平园。要是上午去了太平园,回来便去养心斋。
他摇了摇头。
好好的日子,养心斋却人心惶惶。
姚大夫看了两眼,笑着把方子留下,就带着炎生告退了。
也不过才元尚乙这般大小……
她也不想表现得十分想念和担心,引得他胡思乱想,动摇军心……
元尚乙看着她,有些心虚,声音低低的:“药苦,天天喝,喝不下了。”
谁知小皇帝听完,本就羸弱苍白的小脸,好似病气更重了几分。
林女史皱起了眉头。
咬着下唇,小脸上满是期待,却极力克制。
雍怀王妃的嚣张令她不适,又不得不小意作态,弯腰行礼,“陛下正在养病,大夫说,不便出行……”
突然的,脸就红了起来。
另外便是一小碟腌萝卜。
他以为只有亲娘才会这样的,原来王妃也会……
冯蕴一个接字说得坦然,林女史变了脸色。
姚儒沉下眉梢,“这孩子从小染疾,年岁不大,沉疴却久,还须慢慢调养……可成天在院子里,也不利养病,还须出来走动走动,养身须养心啊。”
他本意是想要恭维小皇帝,在冯府里他的父亲就是这么跟主子说话的。
每次吃药的时候,她心疼孩子,孩子却懂事的心疼她,每次都说“不苦不苦”,然后就乖乖的,配合的闭着眼睛一口气喝光,再咧着小嘴巴冲她笑。
好半晌才道:“原来蝉也怕皇帝……”
并非她偏心,而是两个孩子,渠儿遭受的苦楚更多。而予初还小,在宫里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她能用得上的母爱有限……
冯蕴瞥她一眼,懒得回答。
“医者不挑病患,长公主有疾,姚大夫该怎么治,便怎么治。”
姚儒讷笑,不予回应。
他行军在外,居无定所。
贫困的人家,或是小医小病的老人、孩童,来药庐里拿药,姚家从不收钱……
小皇帝不肯喝药了,躺在榻上,说头昏,不肯起,不肯吃,无论林女史和董柏怎么哄他,都不肯多说什么。
“蝉为什么从来不会飞到我的院子里来?”
下意识的,她想到了渠儿……
她轻盈地福了福身,并没有转头,更没有走。
冯蕴依旧很温和,还带一点笑。
“到底是个孩童,成日拘在养心斋里,少了些活泼灵动,身子也难以养起来。”
可他是皇帝。
“好。”冯蕴的情绪仿佛是在一瞬间涌动上来的,她弯下腰,双臂用力抱了抱元尚乙。
很少有人会这样怜爱的抱他。
“我喝药。你带我去看小猫,看陶窑,好吗?”
下一瞬,帘子被孩子从里面拉开了。
“始终不见大好,是何缘故?”
他刚做皇帝几个月,还不习惯自称为“朕”,除了上朝做摆件时,不得不重复的那几句套话,平常很少这般自称,更是从来没有这样厉色训过人。
董柏提议,“不如找雍怀王妃来看看?”
“既然叫养心斋,自然得以养心为主。”
成天琢磨裴獗什么时候会找她秋后算账,长公主怎能心安呢?
冯蕴笑了笑,“那就让她担忧着。”
女史扳起脸,回头便训。
傍晚姚大夫过来请诊时,他突然抬头望着立在大夫身边的小小少年。
“能飞。”
冯蕴突然心疼。
炎生道:“水里。也可以跳到地里。”
姚儒目光深了深,迟疑道:“长公主也试探我好几回了……”
所有人都得敬着他,怕着他。
与所有人以为的“掌控”不同,从皇帝入住花溪村那天,除了每日询问姚大夫和濮阳九小皇帝的病情,旁的事情,一应交由小皇帝带来的属官处理。
元尚乙早就听到她的声音了。
西北大捷的消息过去那么久了,狗男人照常没有只言片语给她,是不是都忘了,自己还娶了一房妻室?
冯蕴也没有去信。
“不知王妃驾到,有失远迎……”
女史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我是花溪人。”
这才发现。
但从不过问。
林女史很是尴尬。
“臣妇参见陛下。”
林女吏见状皱了皱眉头。
“你,端到朕的食案上。”
这是濮阳漪一直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