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政回府才知这事。
敖七大婚的时候,敖老夫人便要带上两个小妾一同来庆贺,说人多热闹,被敖政训了一通,这才没来。
哪里料到会这时过来,还让裴媛撞见。
“是老夫人让我们来的,说是迎夫郎回京……”
“也顺便来看看新宅子,长长见识。”
老母亲因两个小妾不能生育的事,对裴媛有意见,心底多年来都有心结,不痛快。
敖政心底叹气,一时间焦头烂额。
许是今日看到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妾登门,受了刺激吧。
裴媛也略略有些惊讶。
他走后,才有仆女来禀,说敖相带来了不少东西,问夫人如何处置。
一因老夫人阻止,说两个都是良妾,是世家出来的庶女,不是街头巷尾的风尘伎子,好随意打发的了。二因多年下来,她们并无过错,他也怕落一个负心之名,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做。
敖政沉吟一下,“是为梁焕章的事?”
冯蕴指腹抬起,慢慢抚上他的鼻梁、眼角,最后随着视线垂下,落在他滚动的喉结……
要不是裴媛拦着,他那天可能已经人头落地……
“阿獗为人如何,你是知道的。别不知收敛犯到他手上,谁也救不了你。”
冯蕴想不出来是什么,始终悬着心,直到裴獗有些受不了她走路的速度,弯腰将她抱起来,大步往内室而去,她才隐隐察觉有点不妙。
尽管这个耳光她早就想打了,但夫权是天,她没那个胆量。
“这梁焕章就是蠢货,听到有人说阿獗的是非,便想表现表现,谁知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还冲撞了弟妹和陛下……我已责骂过他,他也自领了责罚。往后不会再犯。”
冯蕴微愕,“何事?”
“你走吧。我不想再惹闲气……”
冯蕴出去的时候,元尚乙刚从养心斋过来。
他领着几个宫人,林女史也在身侧,穿着板正脸色严肃,看着俨然是一个小大人的模样。
可这么多年下来,敖政从未跟她红过脸,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是紧着她,讨好她,甚至在他母亲面前为她据理力争。
“我的为人你也清楚。阿媛,我不敢的。即使不顾及自身,我也要为小七和两个小的考虑,我为人夫,为人父,深知行差一步的后果……
“大王这是要做什么?”
“敖相。”裴媛抬起下巴,“我没兴趣听你后宅的事,我也无意管你和小妾如何相处,要是没别的事,请回吧。”
又笑着对林女史道:“姚大夫的医案,也全在箱子里,陛下回京后,可交给大医,若有不明之处,可差人来问。”
裴媛再次干笑两声,冷冷而视,一言不发。
对这个住在村子里养病的皇帝,他们既好奇,又敬畏,而元尚乙看到他们,也有一种依依不舍的眷恋。
沉默一会,他忽地轻声,“我不知贞娘和淑静会来。”
冯蕴看着不免莞尔,“真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
敖政:“阿媛……”
“我去府上找你,是阿獗授意。”
扣在腰上,越来越紧,越来越烫。
女儿女婿的事,他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要不然她一个妇人,如何有不让小妾生育的本事?
她平常叫大王,在榻上却爱痴叫将军。
临行相对而视,也似无话可说。
冯蕴恍惚一下,想起今日是裴獗回京的日子。
是裴媛与他的生分,是儿女不在身边孤家寡人的寂寞,也是失去以后求而不得的懊悔。
“夫人,你再信我一次。”
他嗯声站定,等着冯蕴上前行礼,这才笑着向她还礼。
敖政不知道的是,他越是如此,裴媛越是难受,越难原谅……
裴獗眼底有隐约的浮光,落下来,她觉得胸口好似充盈着一股说不出的灼热。
冯蕴温和一笑,揖下,“谢陛下恩典。”
敖政让她说得哑口无言。
裴獗不出声,抖了抖马缰绳,骑马冲出去,对随行的下属交代了几句,又回来对左仲道:
“朕在花溪,承蒙王妃照料,无以为谢。离别之际,这小东西便赠了王妃,留着念想吧。”
这个人……
她耳朵一热,男人已重重压了下来,她手撑在他的肩膀,好似陷在云朵之中。
娘子说过,在人前,是要恪守君臣礼数的。
裴媛不忍再看,别开眼去。
当年裴獗提刀闯到府上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你我夫妻一场,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能身居高位,是因你敖政于国有功,中京事变护驾得利,而不因你是阿獗的姊夫……”
敖政愣住。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敖政很想她回去,但和离后,她不肯,他便不能逼。
但裴媛可以。
她笑。再笑。
敖政道:“如今小七新妇进门,家里没个主母理事,母亲年事已高,敖家都快要乱套了……”
被褥是新制的,很柔软,托着她在他的挤压下,好似要被整个掩埋。纱帐颤动,她深深吸气,鼻腔里都是他灼热的气息……
元尚乙这才意识到有许多人看着。
他身上的铁甲硌下来,冰冷、坚硬,覆着她柔软的身子,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个寒战。
“大王要不再留两日?横竖你脚程快,也追得上。”
敖政:“阿媛,你信我……”
裴媛柳眉倒竖,哼声,“不是我说,你这个堂妹夫也是太没名堂。这是安渡郡,不是他以前待的宁阳,当土皇帝习惯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知动动脑子,打着我弟弟的旗号抓人,是生怕他名声太好吗?”
“蕴娘……”
她眼神变厉一些,盯住敖政。
今日裴獗一身铁甲,怀里抱着个人,竟是健步如飞,双臂硬得像石头似的,带着冯蕴飞快地穿过庭院,入得屋子,用脚将门一踢,便拉下帘帷,吩咐道:
“都退下!”
裴獗没有说话。
半晌才抚住面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不是因为挨打受辱或者疼痛。
太多的好,就更是滋生遗憾。越是遗憾越不得圆满,被人撕裂过的婚姻,便越是难以放下……
——
腊月十五那天,格外冷。
该交代的,早就说完了。
她让小满伺候自己起身,更衣出门,看到庭院里排满了帝王回銮的车驾,一路延伸到了村道。
但到了这岁数,妻离子散,招人笑话,他心里更是难受。
手下的触感绵软得不可思议,在即将远行的当下,每一丝每一寸都更是叫人珍惜,他低下头去,隔着布料轻轻吃她,一口一口如品味珍馐,冯蕴今日为送行而特地换上的新衣,很快便湿润一片……
于是后宅都没有进,得到消息便紧赶慢赶去了裴府,拎上礼品看望老岳丈,又向裴媛请罪。
他的不舍全然在眼底。
仆女们看到大王那双眼睛,便已紧张得垂下眸去,多一眼都不敢看,应声就下去了。
冯蕴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他板着个脸,奇怪地问:“很紧要的事吗?”
敖政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