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冕适时插口道:“若是门客佃户,则可适当免除劳役,专心务农。不仅世家的佃农如此,但凡失地的农户均可免去田赋地租,每户只要出一个男丁,完成朝廷的征役则可变为自由身,或为工匠,或为商户,或为差役。”
又是一阵静默,就算所谓寒门官吏,谁家没有几亩薄田,没有几户佃农?
赵子熙又道:“臣以为可行,可如何实施,还需中枢先参详参详,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孙临心知此事绝不那么简单,太子一定在背后给了世家允诺,可人家字字句句都冠冕堂皇,将他可能的应对尽数堵死——若是他们跳出来反对,那不仅是针对世家,甚至是与有田地的寒门大臣为敌,而若是附和,此事由太子倡导,看起来则如同应声虫般,岂不是不仅不能与之争锋,反而处处落了下乘?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众人心中却不知闪过多少弯弯绕绕,唯有那日在永兴坊赴过家宴的众人心中有数。
世家退让一步,实际上便是向太子投诚,而太子投桃报李,允诺待他登基之后,必然会在科举之外,重开太学,而若是寒门子弟入太学必定得经过甄选,至于士族子弟,只要有在朝为官过三品的族人或是世交保举,抑或是太学博士举荐,便可直接入为生徒。
须知,就连苛刻如刘缯帛,也不得不承认,攻研六艺、饱读经史,寒门绝不如诗书传家的世家大族。因此就算取缔国子监,重开太学,其中的祭酒主簿多半仍是出自士族,这无疑是给世家子弟入太学又添了一份胜算。
如此,士族子弟入仕便有三条途径——科举,荫封和太学。
武将勋贵与士族子弟均可荫封,天下贤才皆可科举或入太学,看起来世家确实是吃了大亏。可若是有心之人回神一琢磨,则会茅塞顿开。
无论如何,世家都必须要伤筋动骨,要么在雍王的打压下灰飞烟灭,一败涂地;要么就与虎谋皮,在太子那边谋得一点人情,正好也整顿家风,断了族中那帮无所事事膏粱纨袴的后路。
此时刘缯帛才恍然大悟,难怪苏诲前日提及,所有世家都如火如荼地整饬家塾,甚至裴氏、崔氏还下了禁令,若无功名者不得清谈。转头看去,苏诲亦是一副恍然之状,面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欣羡之意。
刘缯帛微微叹息,若是苏氏不行差倒错,苏诲或许不会经历这许多苦楚。
或许也不会与他相识。
朝中众人心怀鬼胎的时候,陈忓和其他低品阶的同僚正聚在刑部衙门后院,神色诡异地看着秦佩。
只见院子一角放了个铁笼,内有六只杂毛兔。
“以环兄,你这是?”
秦佩随手从地上扯了几根野草,笑道:“也挺可爱不是么?我问圣和居的厨子买来的。”
陈忓打趣道:“书圣买白鹅日夜观摩,最终练成了那么个神乎其神的‘之’字,以环兄你怕不是要练……冤字?”
秦佩翻个白眼:“我就不能养肥了杀了吃么?”
众人又是一阵笑闹。
秦佩对他们的取笑置若罔闻,下衙后径自带着兔子回府了。
有些事他们是不知晓的,譬如秦佩选了三间厢房,每间厢房放上一对,一公一母。
一间房里放了屏风与砚台。
一间房是香炉和砚台。
还有间则是香炉和屏风。
秦佩托了喻老,不知费了多少气力才要来小半瓶蝰毒,小心翼翼地用在了这些器皿物什上,每过十日便加一滴。
扫了眼尚还生龙活虎的兔子,秦佩深吸一口气带上门。
果然骨子里还流着蛮夷的血吧,明知道它们该是何种下场,看着他们茫然不知的样子,心里竟还有种微妙的快意。
凭什么轩辕冕日日要遭受这种摧磨,你们却如此欢腾跳脱?
第81章 第十二章:等闲变却故人心
朝堂因士族让步带来的风波未止,雍王府解禁又给原本就喧扰不堪的长安再掀几分波澜。
先是雍王在朝会上拒绝悔过,又咄咄逼人地追问占田荫客时,明言东宫为求稳住储位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暗指东宫拱手山河以求士族支持。
陈忓不无忧虑:“就是因雍王言辞,上次朝会殿下才气晕了过去。今天变本加厉,还望殿下撑住才好。”
秦佩摇头,轻蔑一笑:“不过不忠不孝、忘恩负义的黄口小儿,哪里值得殿下为他动气?”
若是两个月前,轩辕冕兴许还会动气伤心,可如今呢?
这个从蹒跚学步起便在身后跟着,满口“太子哥哥”的弟弟,也只会是不死不休的仇雠,怕还比不上一个陌路人。既为陌路,又何必管他的死活,在意他的想法?
就雍王做过的那一桩桩事情,不谈儒家道学所指谪的忤逆不孝,就是谋害当朝储君一条,亦是弥天大罪,万死难辞其咎。
秦佩并未猜错,轩辕冕当时确实并未动怒,他只是淡淡看了轩辕晋一眼,连一个假笑都懒得应付,“雍王,父皇的教诲,难道你都忘光了么?慎而思之,勤而行之,于朝事若是有疑,大可不必朝会上自曝其丑,耽误诸位臣工,尤其是几位阁老的工夫。若当真求知若渴,散朝后大可去国子监随便找个主簿给你讲讲经史,左传春秋多读个几遍,孤相信雍王必有所得。”
虽撕破了脸皮,可轩辕冕如此不留情面倒还是头一遭,群臣均噤若寒蝉,不敢再看这对天家兄弟的热闹。
他冷言冷语,轩辕晋倒也不甚诧异,毕竟他又不是圣人佛陀,事到如今还能端着慈爱兄长的样子,于是亦冷笑道:“皇父亦曾训导,一事不谨,即贻四海之忧;一念不慎,即贻百年之患。臣弟以为废除占田本是好事,只是皇兄切莫为了一时之利,操之过急做了些见不得人的……“话音未落,一台墨砚便狠狠砸在他的头上,当场鲜血直流。
“你!”
轩辕冕起身,面若冰霜,“孤倒是好奇,雍王为庶妃所出亲王,虽也算得上身份贵重。可雍王非君非储,又未监国,敢问你之一念如何能动摇我轩辕氏国祚,又如何能更改我朝国运?谁又给你的胆子妄议朝政、诋毁储君?”
雍王一党早就蠢蠢欲动,见主上被当众斥责,哪里还忍得住?
户部主事宋文清上前一步,“殿下此言差矣……”
轩辕冕不耐地看他一眼,“六品主事,虽可破格听朝,似乎并无资格奏事罢?打断雍王进言,咆哮朝堂,妄议储君,更是大不敬。孔中丞,你们御史台不打算参一本么?”
那御史中丞刚投了雍王,此刻简直骑虎难下,只诺诺道:“雍王此举确实有些不妥,臣回去便上表弹劾。”
众臣以为此事该了了,却听孙临上前道:“殿下,雍王固然有不对之处,可殿下在朝堂之上殴打幼弟,难道就顺应圣人之道了么?若是殿下对幼弟不友爱,雍王适时顶撞两句亦无不可吧?”
“哦?孙临你是暗指孤与雍王‘兄不友弟不恭’了?”
“臣不敢。”孙临嘴上请罪,面上倒是没有多少恭敬之意。
轩辕冕目光在群臣面上转了一圈,最终顿在宗正寺卿轩辕笺面上,“看来孙卿已将圣贤书忘得差不多了,烦劳皇叔祖为他解惑。”
轩辕笺板着脸,面朝轩辕晋,颤颤巍巍道:“我朝以孝治天下,论公,殿下是储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论私,殿下是兄长,所谓小杖受大杖走,若是雍王躲闪不及被砸死了,那也是雍王自己的过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算今日殿下将雍王活活打死在这里,亦是无可指谪。”
轩辕晋捂着额上伤口,盯着他皇叔祖,面色煞是好看。
轩辕冕笑道:“宗正寺都发话了,孤也不再多费口舌。传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