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后厢房,丰琅推开屋门,依照往常一样缓缓打量了一眼屋内,这房间原本是温玉住着,不过从今日起,这剑阁里环境最清幽的卧房就归新任执剑长老所有了。这里人迹稀少,温玉死后就没人敢来了。屋里只是冷冷清清的摆放着几样物什,丰琅随手把天一剑扔在桌上,发出“吭”的撞击声,若是被云剑一知道他昆仑最崇高的天一剑竟然被这小子如此对待,一定又会暴跳如雷了吧。
手轻轻拂过桌上的尘埃,这里已有三个月未曾有人住过了。丰琅从这个墙角望到另一个墙角,打量着这属于自己的全新的房间,尚算是满意。如此也好。没人敢来惹他,更没人会踏进他这剑阁,乐得清静。
一直以来他总只顾着提升自己武学修为,每日只是练剑、练剑,待他长久以来的安宁被温玉之死打断时,这才恍然发现许多事许多人,早已不在原处。
丰琅捻过指尖,放下手臂走到床前,脱下今日在大殿时的繁琐衣裳,换上平日里穿的素衣。在床上静坐片刻,摆出一副虚心勤奋苦练内功的模样,然而许是近日进展不佳,那一双剑眉蹙得像是谁欠了他千两银子没还。半个时辰未到丰琅就匆匆收了功,睁开双瞳,一向冷情的脸上居然现出了明显的烦闷之情。
他站起身,怔怔地迟疑了片刻,终于从床底拎出了一坛酒来。
说来这也是一件奇事,真是没想到在其他人看来一向恪守门规的温玉温大师兄居然也会私藏好酒,这若是叫其他弟子见着了,一定会连眼珠子都瞪出来吧。就连丰琅刚刚打量房间的时候,也没有反应过来。
丰琅捧着酒坛来到桌前坐下,对着酒坛的目光有些出神,仿佛摆在眼前的不只是坛酒,而是一个人。那人惯穿玄衣,待人亲切,笑起来脸上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其实,自从丰琅入派以来,他从未跟那人说过话,不过是远远地见过罢了。毕竟昆仑温玉的大名早已名扬天下,又岂是他那种无名小卒所能接近的?
他揭开坛子盖,顿时被禁锢了许久的酒香便迫不可待的四溢出来,那味道,凛冽极了。
丰琅举起坛子来朝自己口中大咧咧的灌酒,他本不酗酒,酒方下肚,自觉也不过如此。
他只不过是想大醉一场而已,最好是醉到人事不省,这么多年,他终于熬到了如今,熬到了这个昆仑派最受人敬仰的位置,他是该大醉一场,好好的大醉一场。
那是火辣辣的烧
刀子,后劲上来,天昏地暗。但丰琅还是不停地喝,他仰起头来右手轻松地拎着浑黑的坛子,酒水灌到口中,沿着下颚滴落在衣领上,然后渗过素衣滑过他的皮肤,冰凉的触感惹得他一阵激灵,叫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酒坛倏地砸在了地上碎成片。丰琅下意识地舔了舔唇上的残酒,眼神紧紧地盯着地上蔓延开来的水迹,忽然轻笑起来。那轻笑,慢慢转变成张扬的大笑,夜晚黝静的剑阁里最终传出的是一阵叫人心慌发憷的长啸声。再细去听,那啸声中隐约还夹杂着令人心碎的哽咽。
丰琅勉力睁开眼,眼中似乎有些雾气,映照着瞳孔湿湿润润,亮盈盈的。这世上有许多人并不知道自己发起酒疯来是什么样子的,因为他们之前并未尝试过,他们心中并没有什么忧愁,因而不必借酒来浇。可就算再如何极力避免,人这一生中总要遇到那么一回的,只这一回要尽情的发泄,最好不顾一切。
丰琅发疯似的推开眼前一切阻碍他的东西。摆在桌上那局未下完的棋盘,大约是温玉闲来无事时的自愉,黑白子交杂相错,丰琅伸出的手就在那棋盘上空,只顿了顿,还是狠狠地把它推在了地上,近百颗棋子落下,好似瀑布倾塌,在丰琅眼前不停地跳来跳去,惹眼得很。
烦躁!
丰琅抿起嘴来,右手抽起桌上的天一剑,不耐烦地在空中一挥,数十棋子顿时裂为平整的两半。这一招幸而不是在众人眼前施展,不然又要有人惊呼了,此番眼力和手法真乃世间罕有,熟不知昆仑剑法本便与中原武林不同,鄙陋者何其多也,传说里那昆仑剑法可是由神仙传下来的。
丰琅“咯”地一声打了个酒嗝,把剑拍在桌子上,右手死死地按住剑,斜倚着才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他又去拿了新的酒坛子,撕开封条就把坛子头朝下,往那天一剑上浇。
“不过、不过是把死剑……”丰琅凌乱的发丝贴在脸颊,喃喃自语,有那么一瞬给人的感觉特别脆弱,这样的丰琅,是谁也不曾见过的,他疯狂的笑也好,淋漓尽致的哭也好,可这种颓然的表情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一向孤傲的他的脸上,“一柄死剑,死剑罢了!我……究竟要你来何用……”
若是醉了,就什么都不必去想了吧,可为什么他还是感觉脑海中这么清醒,那道一直烙印在心里的身影现在又浮现在了眼前,还有那只在他脸上才有的神情,萧疏轩举,湛然若神,为什么,他还会记得这么清晰。
据说温玉用剑,以气御剑,以气
伤人,明明练得是浑厚古朴的重剑,与人对战时却从不沾血。丰琅讽笑,兵不血刃他也可以,不过他的用剑方式与温玉的,绝对是两个极端。如果说温玉是极北的冰川,有万年的积蕴,厚积而薄发,那么丰琅便是檐下的冰棱,杀人只在一瞬,以快见长。
澄澈的酒水洗净了剑上的杀气,也洗去了过往那人用剑时的温度。剑在酒的冲击下轻轻颤动着,又是今日继任仪式上那幅模样,之时这回抖动的幅度更大,铮铮的声音更刺耳,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丰琅顿时被它晃花了眼睛,拿胳膊抬起挡住自己的视线。
“是谁说,这是一柄死剑的?”
☆、第 3 章
“是谁说,这是一柄死剑的?”剑身终于慢慢停止了晃动,不过那从剑上传出的声音却还萦绕在丰琅耳边,那声音有些怒意,但掩不住它的好听和温润, “天一剑是昆仑一派的圣物,你既然得到了它,便要好好对它才对!怎能又扔又浇的?”
乍闻此声丰琅的醉意顿时醒了一大半,刚刚的声音,莫非是是……剑在说话?!他放下胳膊向前迈近了一步,双眼炯然瞪着明亮的剑身,“是……剑在说话?”
“哼,不是老子,还有谁?被你摔得好疼啊……嘶……”那剑在桌上自己翻了个身,这下,就算丰琅觉得自己是幻听也不可能了,即使平日里再波澜不惊,这剑出声说话的事情也是头一回见,丰琅揉揉眼睛,权当方才是自己醉酒仍在梦中,可那剑竟然一句接一句不停地说起了话来,“喂,喂!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摔了老子,连说句道歉也不晓得吗?没想到云剑一竟然把剑给了你……底子倒是不错!”
丰琅忽然一愣,这话……倒是耳熟。
“刚刚被你乱舞了一通,害得老子头昏眼花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居然可以听见我说的话了!哈哈,太好了,总算是有人能陪老子说会儿话了,老子一个人都在剑里面待了好长时间了,里面很黑的,喂喂,你倒是回答我啊!”天一剑在桌上蹦来蹦去,剑刃上折射出透亮的烛光。
看得出来,这是一柄……额,性格活泼的剑,倒也没有什么大危险。丰琅无奈地扶额,不去理会还在桌上做着高难度动作的天一剑,兀自坐回了床上。
那剑发出刺耳的鸣声,把丰琅的思绪从天外唤了回来,“喂,你刚刚究竟为什么发疯啊?房间都被你弄乱了!”
“与你无关。”从天一剑说话开始,丰琅就对它没有好印象。
“喂,我说你这家伙,看上去长得倒是不错,性格还真是烂啊,难道云剑一没教训你要尊敬长辈的吗?!”天一剑哼唧哼唧,给人一副傲慢到天上的感觉,不敢恭维。
“长辈?”丰琅皱起眉头,站起身来走到天一剑面前,拿起它来细细打量着,“云剑一确实说过,在这昆仑山上确实得要长幼有序,不过那是对人来说的,我倒想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莫非我还要给你烧柱香把你好好供起来么?”
真是不敢相信,这剑之前竟然是温玉在使的。莫非他也能听得见剑中人说的话……若是如此,还不要被活活气死么。
“东西
?!”天一剑重复丰琅的话,“东西!!你叫老子“东西”?!普通的剑能开口说话吗能吗!!你才是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哼,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老子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烧香倒是不必,日后恭恭敬敬待老子,老子就原谅你!”
“哦,是吗?我问你,你是谁,叫什么,又为什么会一直被困在这把剑里?之前别人拿着你的时候,你也会出声吗?”、
“你就不能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吗?真是一副急性子,亏老子还——”
“什么?”
“没、没什么!那个,老子勉强可以算作是这剑里的剑灵,你可以叫老子“天一”,毕竟以后我们还要长期合作嘛。老子从有意识起就呆在这里,算起来大概也快一千岁了,除了你,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能听得见老子说话,真他妈的闷坏老子了。喂!老子可是好心才在传位大会上相中了你,要是你惹恼了老子,小心吃不了兜着走!”天一剑不客气地威胁道。
丰琅却不禁笑起来,丝毫不顾忌它生气的哼哧声,“既然这剑是我的了,我爱怎样便怎样。你也说了,我是你现任的主人,就算我把你扔进熔炉里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