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将托盘放到刘医正手中,说道:“刘医正检验一下这碗燕窝是否有问题吧?”
我与皇上对视一眼,其实心里都清楚,事隔这几日,这剩下的燕窝难保不被有心人做了手脚。但无论如何,即便被人做了手脚,也可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赶快对症下药,治好皇上才是最关键的。
目送刘医正带着燕窝下去,我心想,如果真是有人下毒,那么动机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真是德妃干的吗?还是有人要嫁祸?心里的念头很多,目前却都无法解答。
刚想问问高公公他将燕窝收于何处,还有什么人知道,谁知话还未说出口,德妃就踉踉跄跄跑了进来,扑到皇上龙榻边哭喊:“皇上,您怀疑臣妾吗?臣妾对天发誓,绝没有想要毒害皇上!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皇上只是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一点温度也没有,让人觉得就像坠入了漆黑的冰窖,除了冷,还有绝望。不管是不是德妃下毒,皇上心里都是恨她的吧。
接触到这样冰冷的眼神,德妃一下子止住了哭声,怔怔地看着皇上,她心里也是清楚的吧,皇上恨她。
德妃愣了一会儿,惨然一笑,站起来朝外走去。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来,直直地盯着皇上,轻声说:“皇上,您真的不相信臣妾?”
皇上闭目养神,眼皮都没有动下。德妃的脸色愈发苍白,泪珠滑过她光洁的面颊,很快就打湿了胸前的纱衣。等了一会儿,皇上始终不肯看她一眼,她绝望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看到她最后的眼光,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些发寒。想了想,还是决定追出去,脚刚动,就被皇上抓住了手。他就那么定定的看着我,明明没有多大的神色变化,偏偏让我感到了他的不悦,还有一丝气恼,好像他正在为我出气,而我却不领情的样子。我心里好笑,没想到他也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啊。
轻拍了一下他的手,示意我要去倒水给他喝。他展颜一笑,放开了我。皇上这次病倒,好像突然变成小孩子了,抓我抓得紧,只要他醒着,就不让我离开他的视线。每次必要我来喂他吃药,好像很享受我为他忙得团团转。
傍晚,刘医生进来回禀,说是经仔细检验,燕窝中并未找到毒药,目前仍拟按中风来治疗。
皇上点了点头,浓眉微不可见地皱了下。我突然想到,当初我们只想到了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嫁祸于德妃,如果在燕窝中找到毒药,还可顺着蛛丝马迹,找到真正的主谋。但现在燕窝中并未找到毒药,却反而不能证明德妃就是清白的,因为也可能有人将剩下的燕窝换走了。虽然高公公保证,他将东西收在大殿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别人很难发现,但首先高公公就不能排除嫌疑。
所以说怀疑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你觉得周围没有什么是可信的。说不定在别人眼里,我也很可疑呢。
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郁闷,这就是我不喜欢皇宫的原因,它不仅仅让你失去自由身,还要束缚你的心,让你住在越稳固的宫殿里,心里越没有安全感。
我闷闷地坐着,感觉很倦怠。正在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到殿外一阵凌乱地脚步声,接着一个太监进殿跪下哭道:“皇上,德妃娘娘薨逝了。”
第五十五章 郑注
大和八年四月,翔凤殿德妃自缢身亡。因她是太子生母,上谕按贵妃礼葬之。
关于德妃自缢之事,大明宫内有许多传言,最普遍的一种,就是德妃欲毒害皇上,事发后畏罪自尽。
当日德妃在皇上这里碰了钉子,当时她的神色确实心灰气冷,但若说她因此就悬梁自尽,却不像她平日戒急用忍的态度。而且那碗燕窝的检验结果还未出来,她更不应该这时候选择自缢,这样岂不是坐实了畏罪自尽的罪名?难道这其中还有别的隐情?
据来报信的内侍赵保乐说,德妃从紫宸殿回去后一直将自己关在寝宫里,把一干内侍宫女全都赶了出去。期间只太子殿下的贴身太监陈全来过,德妃将他唤进去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一直没动静,赵保乐进去看时,德妃已经悬梁自尽了。
着人去传陈全时,却得知他竟在回东宫的路上失足落水溺亡。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莫非他与德妃娘娘的死确实有关?那他又是被谁灭口的呢?
我感觉这其中就像有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一只看不见的幕后黑手正在摆弄着这一切,只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是想害皇上?还是仅仅只是想害德妃?或者其实是冲着年仅十岁的东宫太子而去?
这一个又一个谜团,却不是我能够解开的。如今皇上尚在病中,思来想去,无论真相如何,此时都不宜深究。将我的想法悄悄告诉皇上,他点了点头,目带赞赏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又将浓眉深皱,我知他心里不踏实,却也无法可替他排解。只得着力督促刘医正尽快想法医治皇上病症,无奈各种方法都试过,皇上的情况却一直不见好转。
我一面着人悄悄寻访民间名医,一面找来懂按摩的御医,每日为皇上按摩麻痹的身子,确保他的右肢肌肉不会因长久不动而萎缩。
这日,御医按摩完后,皇上喝了药沉沉睡去。看看时辰,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醒来,我让高公公小心听着,自己抽空回掬霞楼洗个热水澡,稍事休息才往紫宸殿而来。
路上遇到了宣政殿总管崔喜,他跑过来行礼时,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好些日子没有我那太监义父王守澄的消息了。这阵子一连发生了许多事,闹得我自顾不暇,竟是再没去过禁军北衙。
当下忙作关心地问他:“崔公公,义父他老人家可好?这些日子事情太多,我竟抽不出身来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哎呀,这次就是王大人让小人带信给锦司记,王大人非常想念锦司记,请您今日务必抽时间去趟北衙。”崔喜笑呵呵地说。
我略一沉思,是该去趟了,说不定这一切都跟他有关呢,于是点头道:“有劳公公传信,锦瑟这就去义父那里。”
他施礼后告退。我回到掬霞楼,打发轻凤去告诉高公公一声,说是我有点不太舒服,晚点儿再过去。自己却是换上男装出宫直奔北衙而来。
王守澄仍是老样子,待我行过礼后,才笑咪咪地拉起我,怨怪地说:“你这丫头,这么久也不来看义父。”
我把他扶到椅上坐下,方回道:“义父恕罪。这些日子事儿一出接一出,锦瑟都差点没命来见义父呢。”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叹了口气道:“你也受苦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就那么不愿当贵妃?竟然以命相搏?”
我嘻嘻一笑:“义父难道不知,‘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锦瑟可不想被封个什么贵妃了事,然后在寂寞深宫中度此残生。”
“恐怕锦儿是想以退为进,让皇上更加离不开你吧?”王守澄眼中精光一闪。
“嘻嘻,被义父看穿了。锦瑟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义父。”我撒娇道。
他呵呵一笑,忽又问道:“近日皇上龙体如何?”
“还是那样,不见好转,也没恶化,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只是皇上的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大,我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人,每日都战战兢兢的,日子难过啊。”我边说边小心地观察他的神色,只是这老狐狸连眉毛也未动下,神色甚是难测。
听到我最后的抱怨,他轻笑了一下,道:“那锦儿想不想立个大功呢?”
“什么功?有好处的事儿锦瑟当然愿意干啦。”
他“哈哈”大笑,“既然这样,义父给你推荐个人,保准能治好皇上的病,如何?”
我故作惊奇地睁大眼:“咦,真有这样的人?比太医院的御医还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