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不清楚,为什么给我?
怎么,你不想要吗?
你刚才说,不要轻易卖掉?
对,不要再轻易卖掉它。
这样说,你是知道它的价值了?
华雨看看华晴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华晴的嘴动了动,不知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
第十一章 难忘的雨夜
华雨这几年已经养成一个习惯,不愿再去想从前的事情。
当然,每一个人都有从前,而从前又并非都是令人愉快的。华雨忘记从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记忆有一种奇特的功能,它就像是一个过滤器,可以将不愉快的东西都滤掉,而记住的则往往只是令人愉快的事情。可是华雨觉得,记忆的功能其实还远不止这些,它也可以把不美好的东西变成美好的。或许也正因如此,人们才都喜欢回忆过去。但是,华雨却不愿再想过去。过去的事情都已过去了,既然过去了也就不再有意义。一个人如果总去想没有意义的事情,自然是不会有任何益处的。可是如果换一个角度讲,过去的事情尽管已经过去,但它毕竟发生过,就是不想也很难在记忆中抹掉。比如华晴临去大学报到的那个夜晚。那个夜晚不仅是华晴新生活的开始,也是华雨后来生活的开始。
所以,她对这个夜晚也就更不会忘记。
华雨清楚记得,那个晚上下起了大雨。北方的雨来得很急,也很猛,雨点打在窗子的玻璃上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吃过晚饭的时候,陈伯冒雨来到华雨的家里。这时华雨的家里稍能值几个钱的东西都已经卖掉了,除去几块睡觉的床板,屋里四壁皆空,说话都带着嗡嗡的回响。华雨正在帮华晴往一只新买的行李箱里装衣服。这只行李箱是暗红色的,很大,在下面的箱脚还有两只很好看的尼龙轮子。陈伯看了看这只行李箱,又朝旁边一些新买的用具看了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回过头去问华晴,听说,你把这房子卖掉了?
华晴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就坦然地点点头。
她说是,卖掉了。
陈伯问,谁让你卖掉的?
华晴有些奇怪,看看陈伯,没有说话。
陈伯又说,我在问你,为什么要卖这房子?
华晴说,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呢?
你当然要告诉我!
陈伯的声音突然一下大起来。
这是我家的事,我可以不告诉你。
你……?!
陈伯一下被华晴的这句话噎住了。
但他立刻又说,就算是你家的事,我也要管!
华晴淡淡一笑,问,凭什么?
就凭你父亲临终前说过的话!
我父亲,说什么了?
他说让我照顾你们!
可是照顾,不等于横加干涉。
你如果干了侵害别人利益的事,我就要干涉!
我没有侵害别人的利益,我这样做是合法的。
就算你合法,可是合理吗?
为什么不合理?
你为了自己上大学就把房子卖掉,让华雨去哪里住?
难道就为了让她有住的地方,我就不去上大学了吗?
这时陈伯就走到华晴的跟前,瞪着她说,小晴啊,人可不能不讲良心啊,你是怎么上的大学,是你姐姐华雨牺牲自己上大学的机会才让你去的,你现在却连她住的地方都给卖了,你让她以后怎么办,真的住到大街上去吗?陈伯这样说着又用力摇摇头,我真不敢相信,你父亲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华晴的眼睛也突然瞪大起来,她说,陈伯,你这样说是在挑拨我们姐妹的关系!
这时华雨终于忍不住了,她在旁边叫了一声,华晴!
华晴立刻回过头来对她说,你不要这样冲我吼!
华雨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陈伯说话!
我这样说话怎么了,我知道你们是串通一气的!
华晴这样说着,看看华雨,又看了看陈伯,突然一转身就跑到外面漆黑的雨里去了。
第十一章 月台的最后一瞬
华晴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走的。华雨也拎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和她一起离开了尖刀巷的那间平房。华雨先到火车站去送华晴。华晴在要上火车的最后一瞬,突然转过头来向站在月台上的华雨叫了一声,姐。当时华雨听了心里一热,眼泪险些掉下来。她刚要再叮嘱华晴几句,让她注意身体,学习不要太累。华晴却看了一下手表又说,姐……我现在的压力……很大。
华雨问,你有什么压力?
华晴沉了一下才说,我已经算过了,我身上的钱去学校办过报到手续,再交了这学期的学费,就是再省吃俭用也只够几个月的生活费。华晴这样说着眼圈就红起来,她用眼角看一眼华雨,又说,可是以后怎么办呢?我……我真的不知道……等花完这些钱以后……拿什么吃饭……
华雨立刻拍拍她的肩膀,说没关系,有姐呢。
华晴立刻问,怎么,你……有办法吗?
华雨用力点点头,说放心吧,姐会给你寄钱的。
华雨又说,你只要好好学习,钱的事不用担心。
就在这时,火车沉闷地叫了一声就缓缓开动了。华雨看着车窗里的华晴渐渐远去,心里在想,自己曾在父亲临终时答应过他,要照顾好妹妹。现在,是自己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第十二章 梦之初
这些年来,当华雨疲惫不堪或心情灰暗时曾反复在心里问过自己,高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能考取一所名牌的医科大学就更难,或许对于有的高考生来说会难得难以想象,可是现在,自己却为了华晴放弃这样一个上大学的机会,而更重要的是,这也就意味着放弃了自己将来当医生的理想,同时还要背负一个沉重的包袱,为了供养华晴上大学去拼命打工,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顾一切地去挣钱,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值不值得?她每一次这样在心里问自己,最后的答案却都是一样的,她只是感到有些遗憾,甚至觉得这将会成为自己一生都无法弥补的憾事,却并不后悔。
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华雨看着华晴乘坐的列车渐渐远去,就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买了一张车票,也登上了一列南下的火车。这点钱还是临行前陈伯偷偷塞给她的。陈伯将华雨叫到自己家里,掏出一团钞票塞到华雨的手里,然后重重叹息一声说,拿着吧孩子,都拿着吧,陈伯没本事,不能帮你太多,只有这些了,不过千万要记住,以后在外面遇到为难手窄的时候一定要跟陈伯说,陈伯只要有这辆三轮车,多多少少总还能帮你。陈伯似乎说不下去了,将脸别转去。华雨本不想要陈伯的钱。她知道陈伯的生活也很难,而且这些钱挣来得很不容易。随着运输工具的快速发展,货运卡车已很普及,陈伯的三轮车生意也就越来越难做。但陈伯却坚持让华雨拿着这些钱。陈伯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手里没钱怎么行。华雨此时也的确几乎身无分文,家里所有的钱都让华晴带走了,她真不知自己今后该怎样生活。
于是,她接过陈伯的钱时,在心里想,她总有一天要将这些钱还给陈伯的。
华雨乘坐的是一列开往广东方向的快车。她要先到广州,然后再乘一段长途汽车。她事先在心里认真地计算过,快车的车票虽然贵一些,但不用在火车上吃饭,而且尽快到达目的地,也可以早一点找到工作,这样算起来反而比在慢车上耗几天更节省一些。华雨决定来广东的这个沿海城市并不是盲目的。她从上学时就知道东莞这个地方,这一次也查看过一些相关资料。她觉得这个城市应该适合自己,它虽然不太大,但发展很快,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各种制作业很发达。
所以她想,来这里找工作应该更容易一些。
华雨刚来这个城市时,有一种做梦的感觉。她从小在北方长大,已经习惯了冬冷夏热四季分明的气候,也习惯了北方的风沙和干燥,尤其是她生活的那个城市,各种大大小小的企业栉比鳞次,空气中总飘浮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但这里却不同,阳光很明媚,清新的空气就像透明的一样。华雨第一次知道,原来太阳竟然还可以这样亮。她来之前曾经听人说过,这里的夏天燠热难挨,尤其是七八九三个月,走在街上的那种感觉就像是走在火里一样。但华雨来到之后才发现,她对这种炎热还是可以适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