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著刘隐山的威望和人脉,此刻黑白两道都在全力营救不知所踪的胡佳宜女士,事情似乎一下子顺利起来,不断有线索和情报,只是分析起来仍是不小的工作量。李逸海虽然请了刘隐山坐镇前线,却也是茶不思饭不想,才两天便瘦了一圈,刘隐山劝了几次也就随他去了。
第三天中午,李逸海喜上眉梢,欢天喜地的把刘隐山叫来,说是有了重大突破,基本锁定了嫌犯的位置。为表谢意,李逸海破天荒地做了一桌好菜款待刘隐山,希望刘隐山原谅他之前几天的无礼怠慢。刘隐山望著满桌精心准备的饭菜,倒没什麽反应,只是说等把人救回来再庆祝也不迟。李逸海讪笑著说:“我好不容易都做了一上午了,你就赏脸尝尝吧,等佳宜回来我再补你一顿更好的。” 刘隐山望著李逸海略微颤抖的身体,笑著说:“那就说定了。”
刘隐山细嚼慢咽,好在雨露均沾,每道菜都不曾落下。他吃得慢,也没什麽表情,李逸海说什麽他也不甚在意,听得多了便应一声,一顿饭吃下来了然无趣。其间,李逸海出去接过一个电话,回来时抖得更加厉害了。刘隐山头也不抬,问道:“绑匪要的不止是赎金吧。”李逸海惊异地望过来,一时语塞,竟答不上来。可惜刘隐山问的晚了,此刻也察觉身体虚弱无力,渐渐地连碗筷也拿不住了,他抬眼,看得到李逸海心虚得不敢与他对视,冷笑道:“宴无好宴,你要把我交出去?”说罢身子一斜,从椅子上跌下,顺势扯到了餐布,碎了满地佳肴。
李逸海愧疚地把刘隐山从油污中抱到怀里,眼神坚定不失温柔,“对不起,我会救你的。”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臂弯是如此有力,亲吻是如此细腻,刘隐山绝望地闭上眼,他差点以为他们和好如初了。
刘隐山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缓慢,眼睛依旧闭著。其实他毫无困意,只是想不到还有什麽可看的,便闭目养神。安德曾说他是遗世贵族,倒是所言不虚。出身世家,少年成才,留学名校,纵横商场,既有儒家风骨亦不乏绅士做派,即使沦落至此,也能从容不迫。他就这麽躺著,细细回忆了这半生,除了在情场上栽了跟头,似乎也没什麽遗憾了,若说惨遭暗算,也是咎由自取,是他姑息养奸与人无尤。倘若还有机会,他愿意放自己一条生路,从晴晓自杀的阴影走出来,再看一次落日余晖,再品一盅甘甜美酒,再一次真切地从大地获取支持。也许,再去收货一份真正的感情,或者终身不娶孑然一身。他如此想著,才发现自己三十年来活得匆忙疲於奔命,竟然还有这麽多想做而未做的心愿,胸口也感同身受一般传来钝痛。
李逸海端来晚饭,小心翼翼地喂食,他本以为刘隐山会大闹脾气绝食抗议,所以准备了满腹的托辞。然而刘隐山太过平静,温顺地吞下掺了药的晚餐,仿佛灵魂已然远去,只剩下一副皮囊。
入夜,李逸海躺在刘隐山旁边,忐忑不安地看著刘隐山,“你不要害怕,只是送押金进去,不会把你当人质的。我会马上救你出来的。”刘隐山沈默不语,侧过身背朝李逸海。李逸海见状,便贴过去,将刘隐山拉进怀里,他的手环著刘隐山的腰,只觉得对方浑身冰凉毫无反应。李逸海鬼使神差地抬手去摸刘隐山的眼角,反复几遍确认刘隐山并没有流泪,谁知自己倒是先哭了。他盼著刘隐山哭出来骂出来发泄,却又怕刘隐山流泪,因为刘隐山很少会哭,如果哭了那便是伤透心了。他知道自己卑鄙无耻,使出下三滥的手段,用刘隐山去保佳宜的平安,可心中却幻想著刘隐山会像从前一样原谅他。
大概是被李逸海折腾烦了,刘隐山竟然开口了,“我想下来走走。”他浑身无力两腿发软,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李逸海决定抱著他。刘隐山摇摇头,他不太想看到李逸海,也不想被李逸海提心吊胆地盯著,妥协道:“麻烦你背我一下。”
背起一个和自己高度相当的成年男子并非易事,刘隐山不胖,但也是长身子大骨架,两人试了几次才找到一个不太好看却省力的姿势。他们不便出去,只是在李逸海这套不大的新房中走来走去。
“你要记住这重量,你我是不同的。你把它放在肩上,我把它捧在心尖。爱一个人,便是要爱上他的全部,要让他开心,要让他幸福。但也会渴望得到回应,否则终究不会快乐,会贪心,会怨恨,也会犯错。”刘隐山沙哑的声音仿佛贴著胸膛一般刺入,让人心口发痛。
“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回来的。”
李逸海从头到尾只有这一句孩子气的承诺,却说得天经地义理直气壮,仿佛说著说著就成了真。
刘隐山用鼻音“嗯”了一声,声音像轻柔的摇篮曲,“我知道。”
刘隐山从李逸海手中接过赎金,有种银钱两讫的错觉。因为表示出对李逸海营救的信任,此刻他总算可以凭自己的双脚走完这一程。李逸海那些一成不变的诺言早已烂熟於心,点头答应已经成了习惯,所幸这已经是最後一次了,所以刘隐山演起来驾轻就熟。
交易地点是远郊的废弃炼油厂,再过些时日就要拆掉,如今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也算是物尽其用。刘隐山走得很慢,却也面无惧色,仿佛只是远行,甚至扬手与李逸海挥别,只是他背著身子,李逸海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刘隐山走过大半时,胡佳宜也被放了出来,她双手绑在身後,又不习惯外面的日光,一直低著头,直到与刘隐山擦肩而过。她忍不住抬头,想要捕捉刘隐山挫败沮丧的表情,然而刘隐山的笑容却令她不寒而栗,那双眼睛看透了她阴暗恶毒的小心思,而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更是宣告他才是笑到最後的那个人。
李逸海和他埋伏已久的救援小组没等到绑匪再次狮子大开口,只等来了剧烈的爆炸。所有人被热浪掀起重重甩在路上,灼热的空气让人窒息,巨大的爆炸声掩盖了彼此的尖叫哭喊,整个世界只剩下滚滚的浓烟和漫天火海。
没人会料到绑匪对刘隐山仇深似海不共戴天,更没有人料到绑匪拿钱撕票来了招玉石俱焚。
☆、第八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与尔同销万古愁》上
在李逸海的记忆中,刘隐山是不会哭的。
对於刘隐山的记忆,可以追溯到李逸海记事起。他是独生子,父母总有没完没了的应酬。在没请保姆的那段日子,他曾经每晚坐在电视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等到父母回来,他早已自觉爬上床睡觉了。家里没有大人守著,他也没机会和小夥伴在楼下追逐打闹,锁上门便又是一天。倒是曾有只叫不上名的小白狗,可惜李母嫌它闹腾,便转手送人了,其实她一天也见不上小狗一次。於是李逸海又成了一个人。
比起那些还在砸王牌拼四驱车的同龄人,李逸海出奇的乖巧懂事,从来都是年级第一名,各项比赛的佼佼者,然而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他的前面永远都有一个刘隐山。他没见过刘隐山,在他看来,这个刘隐山无疑是面目可憎的存在。他拼尽全力做到最好,不过是为了博父母一笑,而父母的目光却总在刘隐山身上,嘴里念叨的总是“隐山这孩子”“你看你隐山哥哥”云云。与父母短暂的相处时间里,刘隐山总是阴魂不散,成了李逸海童年的噩梦。年幼的李逸海曾以为,只要赢过了刘隐山,便是赢了全世界。
初中时,父母总算腾出时间回过头来弥补儿子,却发现那个曾经视他们的夸奖为天地的儿子早已变得沈默寡言。感谢老李家的优质基因,从小缺爱的李逸海竟也出落得俊朗过人,虽然为人冷漠,在那个热血纯真的年代还是受到了不少追捧。突如其来的的倾慕赞美令李逸海不知所措,小丑鸭变天鹅,他终於不必活在刘隐山的阴影下了。事实证明,李逸海还是太过轻敌,尽管长他四岁的刘隐山已经升入高中部,他的传奇故事还是代代相传了下去。有好事者拿李逸海与刘隐山比较,一时间初中部高中部争论不休,连李逸海也暗暗期待。然而刘隐山却无心於此,传言刘隐山认为此事实属低级趣味──无聊!如此一来,李逸海反倒成了众矢之的,被扣上了妄图与刘隐山比肩的罪名,连从前那些坚定不移地支持者也一齐倒了戈!李逸海当时不过初一,可他却又一次敏锐地预见了今後的苦难生活。
李逸海认识刘晴晓时并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刘隐山的妹妹,按著李逸海的逻辑,哥哥叫刘隐山,妹妹怎麽也得叫个显山或者露水的,反正不会是晴晓这种八竿子打不著的名字。两人因为那条坠子而结缘,刘晴晓一口咬定这条坠子是她小时候丢的,既然李逸海得了就要听命於她,任凭差遣。李逸海只当她是小说看多了,懒得同她讲理。刘晴晓不但人长得漂亮,多才多艺,更重要的是有一颗小强般顽强的心脏,区区李逸海的面瘫脸又怎在话下!一来二去,两人就走到了一起。後来得知刘晴晓的哥哥就是刘隐山,而且刘晴晓从小也是“深受其害”时,两人的革命情谊得到了迅速的升华,对刘隐山笔诛口伐成了两人的共同爱好。李逸海活了这二十年,总算找到了志同道合、同甘苦共患难的红颜知己,此等美事怎一个爽字了得!
套用一句恶俗的歌词来形容李逸海和刘晴晓,那便是“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他们一拍即合,逃课翻墙穿街走巷, 踏遍天涯访遍夕阳,歌遍云和月!甚至牵著小手在刘隐山面前大言不惭地说出结婚的傻话。
天知道,二十二年来,李逸海盼星星盼月亮,终於有幸一睹刘隐山的真容,真可谓是朝思暮想心愿得偿。偌大的宅子里,刘隐山如同满室花草一样静静坐在那里,他穿著正解笔挺的浅色衣裤,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和手臂,举手投足透著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