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到底是有本事让金人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还是干脆自己私下花钱补制,就不是我追究的了。反正,我遐想一番,心爱的岳云,夏日夜间,身穿凉爽的帛制中衣,头枕白玉,睡在滚圆光亮珍珠所制的帐子里,那才叫,玉骨冰肌,清凉无汗哪!到时候我一定眼晕得很…………什么宝物光华,都比不上他眼里的光彩,要知道这些东西都是金人败仗后退回,岳云一定骄傲又得意。
这日午间,顶着热辣辣的日头,岳云竟从背嵬军中赶了回来,先在正殿卧室扑个空,得了消息后,又一阵风似地赶来南殿。
我疾步走过去,见他脸膛被太阳晒得发红,一摸甲胄,更烫得厉害,忙心痛叫内监端上金盆,与他洗脸,卸甲。
岳云自己摘了盔,深深呼吸几口空气,眼光本已瞄到案上一盘鲜红的西瓜瓤,正要笑,却看到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少年,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站着,穿戴不凡,岳云顿时愣了一愣,又迅速了悟,对那二人拱手道,参见二位殿下。
这两个小孩,都是我的养子,伯琮、伯玖。我见岳云仔细地打量两个孩子,更笑了笑,招呼他两近前来。
我道,这位青年,就是赫赫有名的赢官人。
此时岳云已经脱了盔甲,他身上的汗味,对于我就是香水。但那两个小孩…………其中之一目带崇拜,惊喜地望着岳云。而另一个,却略皱眉,抽了抽鼻子,微微侧身。
我看在眼里,也不露声色。只道,今日唤你们二人前来,是叫你们拜师…………你们不但要学习文史,更要习骑射箭术,赢官人便是你们最好的老师,待他有时间了,略指点你们一二。
这回两个孩子倒都没有迟疑地,对岳云行了礼,并唤他做,岳师傅。我表示满意,分赐二人不同小礼物后,就让宫人护送他们回各自的养母处。
岳云这时候才得功夫与我说话,问我是否真的要他教导两位殿下。
我拉着他双双坐了,又亲自捧了凉茶给他,柔声道,朕什么时候哄过云儿呢?
岳云叹口气,低头道,如此,官家订个时间吧。我如今整日过得满满当当…………
我又安抚道,朕知道云儿辛苦,不过这事事关重大,朕就是要云儿和未来的君主有师徒之谊…………云儿每五天,有一个下午不必与朕对坐着看文书,咱们一并去演武场,教习他们吧。
岳云点头应下,因为知道未来的太子储君只会出自这两个孩子其中,手指轻抚杯缘,直接又道,磨砺之苦,不知二位殿下能否忍受。
我坦然道,这都吃不了,还指望能继承皇位?要胆敢娇气,或不听从你,朕立马就把他们轰回老家去。云儿你只管拿出你岳家的风范来,有朕给你撑腰呢。
岳云笑了笑,郑重点头。
我又见机,伸手挑开一抹粘在他额头的湿发,对他道,云儿其实朕这么安排,也是希望,万一有朝一日,朕突然驾崩不在了…………
话未说完,岳云勃然变色,狠狠将杯子一搁,重重道,光天化日,官家怎么能胡言乱语?官家身体强健,理当长命百岁,怎么能说话如此消极?
我忙道,云儿,朕说说而已,你且听完…………本来人有旦夕祸福…………
岳云更急了,被晒得红彤彤的双颊更涨成赤色,衬得他眉目墨黑,咬牙雪白…………竟伸出手,一股脑掩住了我的嘴。
我睁大眼,看着岳云抿抿唇,半点不松手,径自道,“臣不要听官家再胡言乱语。官家若是再胡说,便是信不过岳云…………我陪在官家身边,怎么会让官家遭遇变乱?
我唔唔,示意他放开我。
他更咬牙,不管不顾,犯上道,“官家若应允不再乱说,我才松手。”
都到这份上,我只得点头。他便松开,紧盯着我。我不敢再讲,只深深叹了一口气。岳云扭过头,亲自给我蘸了一杯茶水。
我品味一点,缓缓拉起岳云的手,问他道,云儿,现在觉得日子舒心畅快吧?
他嗯了声。
“朕也一样,觉得幸福。”我更越过他,视线眺望身后更远的风景:多美多和谐的初夏,天空碧蓝,浅云悠悠,五色斑斓的鱼儿在碧绿莲叶间嬉戏,更远的湖面上泛着日头的金光…………偶尔能见栖身水间的白色鹭鸟,拍拍翅膀一飞冲天而去,掀得嫩荷一阵摇曳。
“咱们眼前所见,就像画一样的美,可冬天假如到了,会是什么模样呢?朕啊,不得不未雨绸缪,做些安排。要让云儿见了,永远都觉得舒心畅快。”
这番表面赞扬美景,实则语带双关的话,尽管他再怎么不爱,也灌入了岳云耳朵里。他由我拉着手,不但拉着,倒还紧紧反握住我来…………力度不知不觉变得奇大。
然后,我听得岳云,咬牙道,“官家,我虽然读书不多,却懂得高山流水,知音难求的道理。眼前景色虽美,但若不是官家厚待,我哪里还会有心思欣赏?不过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罢了。我不愿听官家说不好的话,但官家既说了,我也只能说,有我岳云在,官家此生都不必忧心犯上作乱之人,我会护得官家一世周全,正如官家待我一般。”
这个……当然我不认为赵构会再遇到兵变啊,叛乱啊,秦桧要当曹操啊之类的事情。可岳云说的话,实在动听。我想了想,再轻声道,“若是朕,有一天感染恶疾,快要驾崩…………”
岳云又恶狠狠捏我的手,几乎我都要龇牙叫嚷了。可是,却又觉得甜蜜,恨不能,我们的血肉就这般生生铸为一体。再待悄悄看他,见岳云仰头,倔强道,“我不信官家会遇此恶疾,若真有,我访便天下名医,也定要医治好官家。”
我总算挑得毛病,假装怒道,“岳云你太没良心了,朕假如快要驾崩,你还跑到外面去做什么?还不赶快回朕的身边来?要朕见不到你,死不瞑目吗?”
他竖起剑眉,又怒又伤地瞪我几眼,干脆也模仿起我说不吉利话来:好,若官家真沉疴不起,臣便在官家床头,抢先自剜了心肝,奉与官家带上路…………只要官家不嫌血腥。
我跺脚道,不许胡说!云儿得长命百岁,子孙满堂。刚刚说的都………呸!呸!呸!
他哼一声,见我不敢再提及其他,这才作罢了。
只是,这一次啊,他的手,竟然也一直紧紧握住我的五指,我们十指相交,始终密不可分,互相掌心,传来彼此的粗粝与温暖,那么安定稳健,那么情之所系,心之所念。
眷侣
绍兴十二年六月二十日,吴贵妃以后宫第一女性的身份,在仁明殿宴请一众诰命夫人,有其余诸嫔妃相陪。
岳云的妻子巩氏,与岳飞妻子李氏,都是有封赏身份文书的女人,二人双双坐轿入宫赴宴。
这时候巩氏的肚子还不明显,我远远瞧着,宫中侍女刻意小心搀扶了她一步步走上汉白玉台阶,引她跨过朱漆门槛,又得知宴席全程,巩氏不但面前的菜色是特殊照顾孕妇所至,吴妃更安排了妥当的太医,侯在偏房只待万一,不由得点头赞许果然是贤惠又细心的女人。
也在她的配合下,宴会举行正酣时,她亲热地招李氏单独说话,而坐在婆婆下首的巩氏,终于也有机会被我私下召见。
巩氏比岳云年龄略大,诰命的珠冠华服只让她越发端庄沉稳,我见她低头,缓步上前竟要给我行礼,忙令宫女赶紧扶起她,如护珍宝般,缓缓坐在一旁软凳上。
巩氏一直未曾抬头,低眉顺眼的,但听得宫女内监们悄悄退下,听见我走近的声音,这个妇人将头埋得更低,双手不知不觉护在了小腹上。
…………我不是豺狼虎豹,而且假如岳云的孩子出了什么茬子,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于是,我忙咳嗽一声,开场到,岳恭人,时间紧迫,朕只能长话短说。
她低低道恭听教诲。
我将一直捧在手里的匣子递给她,道,你打开看看,可知朕的用意吗?
巩氏略一犹豫,还是伸手开了匣子,只见,里面是厚厚一沓票据,因她识字,看起来也不费力…………果然吃惊不小。
我旁白道,“岳恭人,留心收好了。这是在潭州的一座大宅院,千亩良田,以及在那耕种佃农,伺候奴婢的房契地契卖身契。主人一栏的名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