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太过汹涌,很有几分力透纸背的风骨。一字一字看过去,陆文振未曾辜负自己二十余年花在书法上的苦工,当然看得出江锦志临下这几个字时,心中必定气血难平。
贴上了一颗红心,赔进了满腔情意,谁能心平气静才是奇事。
他呆呆盯住纸上风格迥异的两行字,不想相信两人真的于无知无觉中走完了高丨潮部分,余下的尽是藕断丝连的冗长结局。
娇蕊爱振保爱得发了痴,才会在房间里点起他抽过的烟,江锦志大约也该是无奈不甘至极,才会怨愤地临下他写的字。
“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明明爱是爱的,到底是哪一步行差踏错,两人才这样渐行渐远?陆文振恨不能立时冲到他面前,同他子丑寅卯地问个清楚。
如此浑浑噩噩地胡思乱想,竟然也混过了一天,光阴最是公平,不亏待谁也不眷顾谁。
陆文振一觉醒来,睁眼又见黑沉沉的云叠叠层层压下来,秋风零落萧瑟,一阵紧似一阵地催逼着落雨,但黑铁似的云层仿佛拧上了性子较劲,低低地抵在天际,偏不肯化水坠地。你宁死不从,我咬定不放,真是荒惨得很。
陆文振没料到会接到江锦志的电话。
彼端江锦志语气平淡,一开口竟也同他谈起了天气。谈天气简直是一帖包治百病的万能药,吃你不死,也未必能立时治愈,无论皇家御医还是江湖郎中,谁都愿意用它。陆文振啼笑皆非,但依恋着与江锦志多讲几句,便也撑着心思同他漫无目的地闲聊。
“我这边下雨了”,江锦志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声音,“外面的露天阳台窗户合不紧,下起雨来便有点漏水,叮叮当当的一直响,像首曲子……”
“是否奏出小施特劳斯的圆舞曲?”陆文振饶有兴致地打趣。
“我凝神听了半晌,觉得像巴哈的小步舞曲多一些”,江锦志也若无其事地同陆文振说笑。
“啊,了不得,露台上彻夜演奏顶级音乐会,能住这样的酒店,真是奢侈得令人眼红”,陆文振故意语气夸张。
“可不是,为了哄好未来影帝,真是难为他们这样煞费苦心”,江锦志十分配合,话一出口已笑得打跌。
你来我往骗来哄去,连一场异乡的雨也能谈上一刻钟。
陆文振与江锦志都是聪明人,一旦下了决心要粉饰太平,便由此及彼地瞒得妥妥帖帖,两厢无事。
“明天我过来探你,那雨该停了”,陆文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他到底不甘心,纵然明白两人已经去到难以挽回的地步,但如此不明不白,与死不瞑目一般无二,无论如何还是妄想去争上一争,尽人事听天命,心里总有点安慰。
江锦志笑了笑,“细水也未必长流,这样牛筋似的暴雨又耐得住几时,明天必定停了。”
未来影帝口才绝佳,这么明显地暗示,噎得金牌编剧也无言以对,陆文振只好沉默。
江锦志等了片刻,听他不再开口,便淡淡地说:“文振,明天见。”
陆文振心中忽地荒火乱燃,焦灼地炙得他浑身轻颤。凭什么独他陆文振一人千不甘万不愿地拼命弥合裂隙,江锦志便能如此气定神闲地一次一次撕开伤口。便是难如女娲补天,其时也未见得有人在旁边抱臂笑观。
“江锦志,你听好了,我必定来,风雨不改!”陆文振这一句,几乎是低吼。
江锦志无声地勾起嘴角,这样咬牙切齿地语气,听起来与自己多么相似。原来人在奋力追逐某样东西的时候姿态都差不多,谁也没法子超脱到哪里去,他不过是演惯了,熟能生巧而已。
两个人的态度如今完全逆转,此时此刻,倒由原先迫不及待的江锦志平静地答陆文振:“我等着你。”
陆文振心潮澎湃,一时间连声音都有点颤抖,生怕他再语出惊人,赶紧低声道一句:“明天见。”
“文振,再见”,江锦志笑,答他的声音轻轻柔柔。
陆文振并没有马上挂掉电话,江锦志也没有。彼端传来的声音遥远而细微,江锦志成竹在胸地对另一人说:“他明天必定过来……”
陆文振浑身巨震,令他神魂颠倒的夜雨背后原本藏着一个黑黢黢的秘密,彷如一条在暗中窥伺的小蛇,软绵绵湿漉漉地吞吐着信子。他并没愚钝到对此毫无知觉,纵使一切无声无息,但那道冷冰冰的恶毒目光总会黏在心头,叫你避无可避。他只是没料到这条毒蛇会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只不过慢了一步,便让人无可逃遁。
陆文振马上挂掉电话,生怕那些零碎模糊的讯息一下子便拼凑完整,清清楚楚地呈在眼前,不留情面地砸碎遮来掩去的幻象,刮得人鲜血淋漓。
他定好明天去看江锦志,好歹还有一个晚上。风雨前的宁静也是宁静,他还需抓紧时机大口大口地呼吸,像个临阵的武士,一遍一遍检查自己的铠甲,一遍一遍磨砺自己的武器,勿论有用无用,总归心里会有点慰藉。
他的确想探求前因后果,但不准一切提前揭晓。
江锦志听着电话里手慌脚乱的忙音穿透过来,忽然对着空荡荡的虚空笑不可抑。房间中只得他独自一人,方才那句台词,分明是场自说自话的独角戏。
他闭上眼睛在雨中扬起脸,轻轻柔柔的雨丝覆面而来,这并不是他形容的那场速战速决的暴雨。
“文振,你这么一个人,叫我怎么下得了狠手”,他一直笑,笑到胸中闷疼,“这一场,算我送你的试演好了……”
先试过戏,等真正上场时才不至于手足无措。到底江锦志还是爱陆文振,纵使要逼他退场,也想给他留个漂亮的谢幕。
作者有话要说:陆少和宏图大志童鞋,乃们两个做好心里准备,我要下狠手了【后妈脸飘过~~
☆、第十九章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窗照进来,陆文振想起自己年幼时临习字帖的样子。也是这样的午后,他独自站在大宅子的书房里,一字一句地描摹那些凄伤的句子。
临过了“烟树苍茫客思迷”,再往下自然会临到“渐行渐远渐无书”,世界上总有这样奇异的遇合,叫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情顺理成章地碰到一起,再顺理成章地分离。
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失去他罢了,陆文振笑,这有什么可怕,谁的一生不是在循环往复地练习得到与失去呢。该来的总会来,你若逃避,它便追着你跑,等你逃到精疲力竭的时候,只怕败得更惨,不如奋力迎战。
缠绵的细雨于异时异地浇在头上,也仍旧是缠绵的,只是秋风着雨,无奈平添簌簌寒凉。
陆文振与江锦志约了下午四时正,现在不过两点一刻,早是早一点,但他愿意等。
陆文振买一杯咖啡握住暖着手心,随意靠在街边的便利店门边。热腾腾的水汽扑在窗口的玻璃上,便利店中冷冷清清,往来的人群行色匆匆,像一帧帧不断更迭的布景,整个世界影影栋栋的,看上去端得又好又美。
他笑了笑,食指一笔一笔地在窗上划过,不断腾起的水汽笼住玻璃上晶莹通透的一行小字,是那句“前程似锦,宏图大志”。他失神地看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又挥挥手把字迹抹去。活生生的世界彻底失去遮掩,澄澈明晰地触在眼前。
换来换去的布景终于等到了上场的主角,于是蓦然静止。相拥着推门走进便利店的一对男女,是江锦志与许若丹。
陆文振不动声色地退到门后的阴影中,冷眼看着他们买了两杯咖啡,再相拥着离去。因为他的退避,三个人六只眼,倒也未曾歪打正着地尴尬碰面。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现而今连写也写不得了,古人诚不我欺也”,陆文振笑,心中迸出一朵甜而涩的火花,默然自语道:“如果这样便能哄我相信,那你的影帝大概做不成。这么过火刻意的表演,必定出自小眉一手安排,后面大约还跟着几名扛着相机的小报记者,明日的娱乐头条也该是这桩演出来的绯闻。
他走出便利店,拢了拢风衣,静默无声地远远随在两人后面,便要看看这对假扮的情侣能演到几时。
“虽然我武艺平平,但你太过轻敌,出手的招式已经用老”,陆文振看着江锦志高高的背影,“这一次孰胜孰败尚未落定,或许是由我重新追回你……”
三个人,如猫捕鼠,似鹰搏兔,不停地在雨中的都市兜兜转转。陆文振以为自己是藏在暗处的捕猎者,心中滋生出一种掌控大局的隐秘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