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车厢里,只有两个人,面对面而坐。
曾希坐得很端正,在看一本厚厚的盲文书,当然他的看,是用十指而不是眼睛。他难得没有穿海青,而是穿了一套漂亮的黑色西装,从精致的细节和做工,可以看出是手工定制,价格不菲。小黑安静地趴在他的脚底下,两只前爪搁在脑袋下面,睡得正香。
白狼斜倚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冷冷看着他,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被一副冰冷的手铐锁住。由于这次远行,曾家从一个星期前就停止给他注射针剂了,他的体力在逐渐恢复中,虽然还未完全复原,但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曾希“啪”一声合上书,对他道:“你看我做什么?”
“我想喝水。”白狼瞟了眼桌上的水杯,懒懒地道。
曾希将水杯推到他的面前,哪知他举起手铐晃了晃,“你不会想让我自己喝吧?”
曾希冷下脸来,不甘愿地拿起水杯送到他唇前,白狼就着他的手喝完水,满足地舔舔唇,“你要是把我的手铐解了,也就不用那么费事了。”
“把你手铐解了?”曾希冷笑:“恐怕会更费事。我从顾爷那里听说过不少白狼先生的生平事迹,这副手铐是我专门为你订购的,在美国只有重度危险的囚犯才有资格享用,任何工具都不可能撬开它!”
“你既然这么防着我,为什么不一枪毙了我?”
“留着你自然有用。”曾希道:“你可以把嘴封得死死的,也可以不承认你与霍家的关系,不过,霍哥哥是不是会和你一样嘴硬呢?”
“你想带我去见霍真?”
“不止霍哥哥,还有很多老朋友呢!”
“哦?”白狼饶有兴味地道:“这车是往西南方向开的,不会是去云南吧?”
“云南是你和顾爷的老巢,你认为我会送虎归山吗?”曾希重新翻开书,慢慢用手摩挲着阅读。
白狼看他熟练地辨识着盲文,便问:“你是怎么练成的?”
“练成什么?”曾希头也不抬地问。
“条件反射。要装盲人不难,任何一个人只要稍经训练就能模仿。但是条件反射是人体的自然反应,意志再坚强的人也无法克制。”
条件反射是在长期的个体生活中,神经中枢对一定条件形成的自然生理反馈。而在曾希身上却常常可以看见一个盲人的条件反射,这理应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模仿的。
“当你独自在黑暗中生活一整年就会明白了。在一个狭小的黑暗的密室中,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没有人和你说话,只有你一人。每天惶恐不安地猜测他们会送进来什么,也许是一条恶狗,也许是一个暴徒,你的手里只有一把枪,要活命,就要学会在黑暗击毙敌人。”曾希淡然地道:“那年我才七岁,刚动完虹膜手术,让我的眼睛看上去没有神采。七岁的孩子在体力上根本不可能对抗敌人,除非找到敌人所不具备的优势。而我找到了,那就是我比他们更熟悉黑暗,更懂得如何利用黑暗。”
白狼沉默了,他没想到曾希会对他吐露实情,也没想到他的童年竟是如此度过的。他知道五个守剑家族都有自己的一套方式训练培养当家人,但曾家的残酷却远超他的想象。
车厢内陷入沉寂,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时,一个列车员走了进来,守在门口的迷彩服男子立刻不着痕迹地将枪转到身后。
列车员是个年轻的女孩,虽然上头和她交待过这两个车厢的特别情况,但真亲眼见到这种阵仗,还是心里打颤。她惴惴不安地来到曾希面前,“请,请出示车票。”
曾希温和地微笑,拿出夹在书中当做书签用的两张车票。
列车员草草看了一眼,正要离开时,眼前竟然一黑,只听外面隆隆作响,原来列车已进入一个山洞隧道。
忽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年轻的女孩失了平衡跌倒下去,幸好被白狼挡了一下,摔在他的身上。
这段隧道并不长,大约十秒之后,列车就出了山洞,又恢复了光亮。
女孩窘迫地从白狼身上爬起来,头发微乱,双颊又红又烫,忙说了句对不起,飞奔出去。
“艳福不浅啊!”曾希冷冷讥笑道。
白狼倒是很坦然,扬起唇角朝他淡淡一笑。不知何时,左手中指和食指间,多了一根细小的黑色发夹。
25、
霍真在一阵清脆的鸟语声中醒来,金色的阳光大把洒落在吊脚楼的木地板上,穿堂而过的微风带来清晨山林特有的清新气息。对城市的人来说,这样的阳光和空气过于奢侈了。
卫痕坐在火炕边,悠闲地抽烟,望着远处的山色发呆。火炕上架着的锅里“咕嘟咕嘟”煮着什么东西。
霍真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你在弄什么?”
卫痕拿了牙刷杯子毛巾给他,“这里没有自来水,屋后有井,你只能将就一下。洗好了回来吃面。”
霍真在美得像画一样的青山绿水间刷完牙,洗完脸,踢踏着卫痕的草编拖鞋回来,见他已经盛好了两碗面,摆好了筷子。
湖南人食辣,湘西菜也是以辣为主,但卫痕好像不喜辣,面是清汤面,连一片红色都看不见。
“怎么不放辣?”霍真问道。酸辣粉什么的多好吃啊!想想就流口水!
“没有辣椒。”卫痕看都不看他,自顾自地吃面。
霍真这才意识到这老卫家还真是要啥没啥!这日子怎么过?别的不说,柴米油盐酱醋茶总是需要的。不过这里深山老林的,恐怕也没有沃尔玛家乐福吧!
“哪里有商店?小卖店?杂货摊也行啊!”霍真问。
卫痕放下碗,抬头看他,“你想干什么?”
“买东西啊!”霍真扳着手指头道:“吃的、用的、穿的……”
“没这必要。”卫痕淡定地回道。
“我可不想每顿都吃清汤面条。”霍真小声嘀咕。
卫痕注视他片刻,问:“你打算住多久?”
霍真眯起眼,“你想赶我走?”
“这里穷乡僻壤,你住不惯的。玩几天就回苏州吧。”
“谁说我住不惯?我就喜欢天然环保,无污染无添加!”霍真大声说完,一口气将面吃了个精光,然后把见底的空碗往卫痕面前重重一放,赌气似地瞪着他。
卫痕摇摇头,继续低头吃面,不再理他。
早餐后,山猫跑来看他们,怀里抱着一只干瘦的黄毛小狗。他站在吊脚楼下,兴高采烈地朝霍真挥手:“阿哥,霍阿哥,有货郎来了!你们不去看看吗?”
“什么是货郎?”霍真趴在栏杆上问。
山猫仰头看着他,回道:“货郎就是卖货的人啊!他时常会来,有时一月一次,有时两三月才一次。”
卫痕走过来,向他解释了一番,他这才明白。
跛子山在古时属于化外生苗之地,古书中称“生苗所居之险,騥崖猿壁,非人迹所能到”,可见一斑。就算到了现代,知道跛子山的人仍是凤毛麟角,甚至地图上都查不到这样一个地方。不过即使地处边荒,现代文明的触角,还是慢慢渗透进了这个村子。村民们吃的、用的大多是自给自足,但像牙膏牙刷、锅碗瓢盆之类的已经多数依靠外界了。
从上灵村去最近的有杂货店的村子都要走三天三夜山路,所以货郎就成了他们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每次他都会带一些生活用品和山外时兴的小玩意儿来,卖给村民。村里人也可以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告诉他,托他下回带来。
霍真一听,欣喜不已,自己刚想买东西,就有货郎送上门了!他朝山猫叫道:“货郎在哪儿?带我瞧瞧去!”
“就在村口!”山猫比划道。
霍真蹦跳着跑下楼,和山猫一前一后往村口跑去。
卫痕还来不及说什么,两人就不见了影子。
村口果然热闹得很,已经围了十多个人!
一个带着宽檐草帽的中年男人蹲在路边抽烟袋,路中央摆了两个大箩筐,里面有瓶瓶罐罐的食品调料,也有五颜六色的花布衣服,还有小孩的橡皮玩具、袋装零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小型超市了!
村民们围在箩筐边挑选商品,唧唧喳喳说着听不懂的苗话。几个漂亮的苗家姑娘嬉笑着,拣了花裙子互相往对方身上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