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换好衣服出房门的时候,客厅里多了食物的气味,看向餐桌,上头已经摆好了菜肴。
「外送的来过了?」我调了调领带说。
「来过了。」恶魔先生像侍者一样站在桌边,眼神一直飘向桌上那盘腰果,看来他把外送的餐点都排好了,但是没有我开口他不能碰那些食物。
嗯,肯定没料到那桌大餐里没他的份,尤其我故意点了一堆他平常爱吃的东西。
「整理一下客厅,待会有客人要来。」我装出无心的样子把他叫离餐桌,他离去时的眼里隐约透出一丝不满。
我看了看餐点和餐具,在铺了方巾的餐桌上排得漂漂亮亮的,没什麽好挑剔调整的,於是我乾站在一边等门铃响起,偶尔碰了碰摆饰又把它调回原本的位置。
七点整门铃响起,我开了门,珍妮佛在门外有点不好意思的打了招呼:「嗨。」她没戴眼镜,金发垂肩,穿著样式优雅的小礼服和正式剪裁的外套,给人印象是个知性有气质的美丽女性。
她走进玄关,跟客厅沙发上的恶魔先生对上眼,「你一定是霍华。」珍妮佛笑著说,恶魔先生没有理她,自顾自翻著家具型录(我确定他想在我的前院放一个或一堆喂鸟平台招待他的同类)。
「他是。」我替珍妮佛下了台阶,「霍华,这是珍妮佛,我想你应该会很荣幸帮她把外套挂起来。」顺便发动致命攻击第一波,恶魔先生从型录里抬起头,眯眼盯了珍妮佛一阵,默默起身,默默放下型录,默默走来把珍妮佛手上的外套拿走摊在沙发椅背上,然後默默走进客房,门关起,发出喀一声锁上。
「你们是不是吵得有点严重?」珍妮佛转过头问我,她以为我的问题是跟小男友吵架,所以要使贱招耍他。
「小声点,他耳朵很好。」我轻声对她说,走去把她的外套挂好。
伊丽过来闻了闻珍妮佛的高跟鞋,然後跑到客房门外举起两只前爪搔著门,一边喵喵叫著。我很好奇伊丽是怎麽倒戈的,是猫咪喜欢鸟儿的气味还是因为恶魔先生会趁我管不著的时候喂它吃垃圾食物。
好奇归好奇,现在有其他事要做。我带珍妮佛到餐桌前坐下,自己坐到对面的位子,「你先用。」我说著拿出手机,拨了号码,拨号声响第一声就通了,那头没有声音。「抱歉打扰你闹脾气,我们需要有人倒酒。」我对那头说,对方挂断手机,客房门喀一声开了。
恶魔先生走出客房(伊丽跟在他脚边),过来开了桌上酒瓶,倒完酒就这样拿著半空的瓶子安静站在一边,死盯盯看著我对面的金发美女,当珍妮佛舀了一匙腰果时我可以感受到他眼里传出杀气。
珍妮佛的表情颇有压力的样子,於是我出声:「霍华,你可以去看型录之类的,别待在这里好吗?」
他放下酒瓶走了,走前还是死盯盯瞪著珍妮佛,就是他回到客厅沙发上看起型录,还是可以感觉到充满怨气的视线。伊丽跟著跳上沙发在他身边蜷成一颗毛球,恶魔先生挪到离它遥远的位子,伊丽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最後自讨没趣地留在原位。
这顿餐珍妮佛吃得不怎麽自在,我却是若无其事地品尝这紧张气氛。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发飙,会拿厚重的家具型录往我身上扔,狠一点可能是台灯,或者直接过来掀桌,不管哪一种都是让人倍感亲切的方法,让人确定那就是那只嚣张、自我又不可爱的恶魔先生。
但一直到用餐完毕,什麽事都没发生,晚餐就在紧绷的气氛下结束了。
我拿了珍妮佛的外套跟她出门,看了看沙发上两个家伙,一个在睡觉,一个沈浸在型录里头。「霍华,珍妮佛跟我要去看电影,有可能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你顾家可以吧?」
「简单。」恶魔先生回答,脸被型录挡住看不到表情。
我关上门後在门外跟珍妮佛呆望了两分钟,她耸耸肩:「没什麽效果?」
「看来是。」无奈承认。
「去跟他自首吧。」珍妮佛说,「你们需要谈谈。」
我挣扎了几下在她的强力视线下不情愿地又开了门。
「嘿,那个??」我看向沙发说,一时愣住了。
他来不及用型录挡住的脸上挂著眼泪。
「布鲁斯?」珍妮佛好奇我的反应想一探究竟,我头也没回地把她独自推出门外,把门关起。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很没礼貌地把一名女性丢在外头,当时这件事很轻易地就被丢到脑後了。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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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腥的戴维一家
此图中最辛苦者恐怕莫过於沙发君
前世篇(三)
十四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向恶魔先生表明心意,那是晚上,他松了弦琴的弦要收起它,快烧完的营火摇曳,四周的光影也跟著摇曳,我吃完了晚餐,但迟迟没有钻进被窝。
「你该睡了,克里斯多夫。」恶魔先生收起琴说,我没有听话,仍是坐著看著他。他不明所以地笑了笑,「怎麽了?」
「我想跟你说件事。」我坐直身子,表现出很认真的态度。
「我很好奇。」他不肯跟我对上眼神,手边一直装忙,我想他知道我要说什麽,两颊烧得火热,胸口像被挤压一般难受。
「我喜欢你。」我没有别开视线地说了,恶魔先生正视我一眼,起身,背对我走到行李边整理东西。
「听我的建议,克里斯多夫,」他说,「趁现在多找女孩子们谈恋爱,契约完成後你就没有机会找别人玩乐子了。」
「那没关系。」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成为使徒後不能在眼里放进第二个人,那跟我现在的情况是没有差别的。
「我不想你永远後悔没有把握时光。」他说著弄熄火堆。
我不会後悔。
我坐在那里想著,他回避的态度背後有著什麽样的想法。好想知道。
後来我不止一次跟他提过,但他从来没有认真回应过我。恶魔先生从来不说他对我有什麽看法,他喜欢或者唾弃我。他只会教我复仇的事,其馀时候聊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再不然就教训我思春了就该去找女孩子玩。
十七岁时我拒绝联姻的事,也没有看出他有什麽动摇。
复仇的事一直都很顺利,两国为解决边境与粮食问题引发战争,被恶魔用异能力控制的国王把军权交给我,加上来自村镇的、只对我效忠的义勇军,我的军队有向心力,有具领袖特质与王室魅力的领导者,有非人类且智识过人的参谋,势如破竹一路杀到王城外包围在四面驻扎。
期间大大小小的战役,军人们说我场上杀敌像魔鬼,带队时像雄狮,少数时候像温驯的绵羊,但仅止於对一个人如此。
恶魔先生怕冷。冬天的时候常常会阴雨连绵,寒气加上湿气更加冷冽,我会解下自己的外衣让他穿上,跟底下的人解释他是习文之人身体比较虚弱,不过大家心知肚明。晚上如果踢了被子,我会帮他盖回去。我极其能事表现自己最温柔体贴的一面,而他从来不对我做对应的事,因为我要习惯,毕竟我终究会成为他的仆人,他说。
我很痛苦。
就算只能单方面的付出我也不在乎,我只希望他心里有一块我的位置,但他从来不说心事,我也无从得知。
越靠近敌方王城,我越栽心於战事,我逼迫自己沈浸在亲族被灭亡的愤怒里,至少愤怒我可以忍受。休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沐浴的时候我想著即将成功的复仇,让自己有踏实的感觉,我对能为家人出气感到欣慰,而我小小的烦恼却总是趁我踏实欣慰的空隙不停渗入。
最後一次表白在二十一岁,攻城的前夕,我知道这是我自由的最後时刻,开会议和所有人确认完程序,恶魔先生离开军帐走上了望台,我跟了上去,支开了望台上的人,让我跟他独处。
从夜晚的了望台往下望,可以看到包围王城的军营亮著火光。
「你准备好了?」恶魔先生转过脸看我,现在他必须仰起头跟我说话,因为我比他高了一个头。
「我不确定。」我望著军营灯火,思索如何开口。
「哪里不确定?」恶魔先生笑说,他似乎准备好要说教了。
「你知道我喜欢你。」
他的笑容消失了。
「这是我拥有自由的最後一天,我希望你给一个正面的回应。」
他思考了许久,说:「我不能给你全部。」
「我不用全部,一点点就可以了。」
「克里斯多夫,」他口气严厉起来,「你目前该做的就是专心明天的事。」
「你每次都这样,」我觉得受挫,不自制地对他大声:「我要的只是很简单的『是』或『否』,都这麽多年了你就是不肯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