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父亲比以前更少回家,一天比一天消瘦,有时半夜才会出门。男孩越来越安静,变得沈默寡言,只有跟将军互动的时候比较多话,於是将军常常闹他,它想看到女孩那个跑来跑去、好动而讨人厌的哥哥。
一天半夜,将军听见开门的声音,它忍不住偷偷跟在男人後头出门,上车。男人看见虎斑猫钻到副驾驶座上,只说了一句:「你该陪著我儿子的。」将军没有回应,安静地陪在一边,彷佛那是个极其神圣的夜晚。
男人执著於工作,他手刃的恶魔越来越多,但他不曾停下或放慢脚步,誓言杀掉毁了他家庭的凶手。
从那次开始,只要男人在男孩睡著以後出门,将军便会跟出去,默默陪在一旁。
白天猫咪陪伴男孩,夜晚猫咪陪伴男人。
男孩的父亲终於找到了杀死妻女的凶手,他要将军到一旁避著,将军在安全的暗处看见两者相斗,战况激烈,结果两败俱伤,驱魔师成功杀害恶魔,而自己也不久於人世。
猫咪走出暗处,走向只剩一口气的主人,男人口鼻淌血,失力仰倒在地上,他努力仰头看向将军,将军眼中是他上下颠倒的面容,丧失血色,气息微弱。
「将??将军??」男人说,大量的血从中涌出,他伸出发抖的手向猫咪,强烈的想要表达什麽。
(别说了,大叔。)
那个时候虎斑猫想。我讨厌宠物店,那是个无聊的地方。
我记得柔儿打开礼物箱时惊喜的神情,我记得她母亲独自一人在厨房做菜时哼著的旋律,我记得查尔森曾经想剃掉我的尾巴毛。即使这一切只是悲剧,我还是感谢你把我买了下来。
「回??去??回去??」男人越说越小声,就快没有声音了,「替我??」
代替你什麽?将军细长的瞳孔看著男人的眼睛,代替你收拾恶魔吗?你真可悲,人类,你是否曾经明白过你拥有什麽?
「将军??」男人动了动咽喉,吞下鲜血,涌出鲜血。
将军看到了,人类脆弱的眼泪,不停涌出,那悲伤的景象倒映在它金色的眼里。
「回去??好好??陪??他??」男人说完,停止抽搐,停止一切动作,包括呼吸。
强烈的情绪涌上猫咪的胸腔,曾经有科学家这样说过,世界上唯一会因悲伤而流泪的动物,只有人类,而那时虎斑猫金色的眼里流出泪水,没有其他原因,没有风沙跑进眼睛,没有空气太乾燥的问题。
就只是,因为难过而已。
虎斑猫凭著猫与生俱来的直觉,把额头靠上男人的额头。
(大叔,我死也不要单独陪那个讨厌的小鬼,要,你就跟我一起。)
从此以後,那具小巧的身体里,有虎斑猫的灵魂,有男人的灵魂。
29。
被我按在地上的男孩蹬大一双眼睛惊愕地看著我,他脸上沾著血,但血不是他的,我口中有腥味,温暖的液体流过下颚。
我低头,先是看到男孩靠近腹部的衣服上一点一点的血迹,然後是他手中抓著的剑柄,然後是,没入到只剩根部的剑锋。
好痛。
好痛啊。
混帐,痛死我了!
「布鲁斯!」熟悉的声音急切唤著,可我没有力气回应或回头看他。
那麽长一把剑,应该已经贯穿到背後了吧,我的脑袋应该是被肾上腺素之类的东西搅乱了,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那个地方是胃吧,怎麽办?我後半辈子要过著插管的人生吗?可是我好像是永生,永远都要过美食在前可看不可吃的生活吗?不对,也许我活不过今天了??手表上居然指著十一点五十八分,这算什麽,再撑一分多钟我就活过今天了啊!
就在我脑袋坏掉的这几秒间,血又涌出嘴边滴落在查尔森的脸上,他体内的驱魔师看著我,神色凝重,我在剧痛中听见一声弹指,查尔森的眼睑应声阖上,进入睡眠状态。
「白痴!叫你不要插手了啊!」恶魔先生脱开束绳跑来,在我推开驱魔师的时候,缚十字因主人注意力移转出现空隙而让他挣脱,对驱魔师行催眠术。
我费很大的力气才转过头看他,他脸色苍白,看起来很生气,非常愤怒,同时又像快要哭出来了的样子。
我试著对他笑,但因为剧痛的缘故只能挤出扭曲的笑容,他扶著我调整姿势,让我坐在地上。
「我要一边止血一边把它拔出来,」恶魔先生严肃地向我解释,「不要痛得乱叫啊。」
我没办法跟他斗嘴,乖乖任他摆布。
伤口上出现淡淡的黑色光球,恶魔先生握住了剑柄,另一只手按住我肩膀,把剑往外抽。
「啊!」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不痛得乱叫。
「再吵我会把它刺回去。」恶魔先生冷静作出残酷发言,我拼命咬紧牙根保持安静,拳头握紧到不能再紧,指甲都陷进掌心里了。
剑尖离开後,黑色光球维持了一阵才消失,伤口结痂,不再有血流出,里头仍隐隐痛著,但比方才好些了。
「都是因为你乱搞的关系,我原本就要赢了!」恶魔先生忿忿不平地说。
「我以为??你刚刚差点就死了。」也许是伤势好转的缘故,我的嘴巴又自动不安份了起来。
「不要再搞这种飞机了,」他很乾脆地转移话题责备我,「我才不要再找你了,你不知道一个人旅行一千年很无聊吗?」
是很寂寞吧。跟恶魔先生相处久了,要学会翻译。我露出理解的笑容,希望能宽慰他,结果似乎一点效果也没有。
「笑什麽笑啦!如果你不是伤患我早就巴下去了!」他生气地骂完後嘟哝一声:「净只会给人添麻烦。」
好熟悉的话??我以前听他说过吗?
「对了,他怎麽办?」我看向倒在一边的查尔森问。
「让他老爸的灵魂去投胎吧,你说牧师生病,应该是死灵的瘴气引起的,神职人员对灵异事物特别敏感。」
所以不是恶魔引起的吗?听完解释舒坦多了,原本我还感到愧疚,原来这跟他没有关系。「嗯,要怎麽做?」
「用这个。」恶魔先生把拔出来的剑丢到我脚边,「等等我把他的灵魂分离出来,你负责刺他。」
「呃,没别的办法吗?这东西刚刚刺穿我的胃,我有心理阴影。」
「没有。」恶魔先生毫不留情地说。
我叹气,「好吧。」拾起剑,等著。
恶魔先生两手像傀儡师一样摆弄,从查尔森的额间拉出两道淡淡的银光,银光化成两颗光球,一大一小,恶魔先生看了看大的,再看了看小的,思考很久。
「这两个一个是小屁孩,一个是他老爸。」他说,很明显在问我的意见。
「嗯??查尔森是孩子,可能是比较小的那个吧。」
「那试试看吧。」恶魔先生左手一推,小的光球回到查尔森体内,查尔森缓缓睁开眼睛眨了眨。
「查尔森??」我开口叫他,他从地上爬起。
「该死,戴维,你为什麽要阻——」他话未说完,银光又被拉出来变成光球,查尔森的身体像突然断线的傀儡一样碰地往前倒下,面部朝地。(唔,很痛的样子。)
「你干嘛乱讲啦!灵魂是平等的,不分年龄都是一样大小!」恶魔先生怒斥我,「老爸的比较小是因为是死灵不完整啦,一定是这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