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闵一仰头,喝下杯中酒。随即酒杯在矮几上重重一墩,感慨道:“老大人看得起悍民军。闵不胜感激。说来好笑,之前,闵一直以为,老大人会拒绝石闵,而与太尉携手进退呢。”
李农淡然一笑。“老头子和张太尉乃是私交,并非公谊。张氏豪门与乞活怎是一路人?”
石闵恍然,欣喜之下,连番劝酒…
十壶酒空,李农已经歪歪倒倒,趔趄着出阁之即,他咕哝了一句。“天道不公啊。皇上不满臣子,可以换一个;臣子不满皇上,却是无可奈何啦…”
随后相送的石闵身子忽地一顿:换一个?!豁然间,他心中一亮;人未出雅阁,已经连声吩咐道:“来人。备份礼物。某即刻拜访义阳王。”义阳王——石虎之子石鉴的封号。
醉得糊里糊涂的李农呵呵大笑,出了大将军府。
第二天一早,李农派遣亲信前去泰山,询问石青是否有意入朝为将。
第二集 历史投机者 第六十一章 记住这个日子
李农信使到达泰山的时候,已是七月二十六,正值流民南下的高峰。
古时候,讯息传递的很慢;李农班师还朝,北伐军回撤这个消息只在小范围内传播;与此相反,大晋北伐的消息正流传的如火如荼。河北民众背着包裹,赶着家畜,拖家带口南下。每日渡河人数不下三四千。
面对爆发性的南下人潮,吏员缺缺的新义军欲将难民全部迁到泰山郡,显得非常吃力。
就地安置!非常之时,新义军怎能因循守例!
军帅府一声令下,民部移驻肥子,在肥子、蛇丘、无盐、鲁县、驺城等地安置难民。东平国、鲁郡,连带济北国南部,实质归入新义军辖区。
军帅府也迁到肥子。这个时候,李农的信使上门了。
带兵进朝为官?
一听这话石青立刻火了。不说愿不愿为还有几个月寿命的石赵卖命,单就眼前的形势,他和新义军怎么离得开泰山。“李总帅怎么说?他不是允可,求皇上从乐陵仓为我们调拨些冬粮么?”
来使解释道:“总帅没特别交代。只将皇上的意思转达给石帅。何去何从,由石帅自决。”
石青烦躁地疾走几步,踱了几个来回后,霍地上前,紧握信使双手。声泪齐下:“大哥。你告诉总帅。一定要从乐陵仓为新义军调拨些冬粮啊。你告诉总帅。若冬粮有望,石青得以安顿好新义军家眷,入朝也不是不可。”
难怪总帅说,新义军比乞活还艰难。果然不假,一军之帅,为万石冬粮急成这般模样?信使看出石青的凄惶,有些同情。临走时安慰石青:“某定将石帅的意思带给总帅。无论如何,会请总帅调拨些冬粮。石帅放心,在邺城,总帅说话还是管用的。”
石青感激得热泪盈眶,送走信使后,吩咐小耗子。“传令。三日后,志愿兵,义务兵各统带到蛇丘集结。任何人不得延误。”
蛇丘位于肥子正南五十里的汶水北岸,属东平国辖区。由于县城荒废的厉害,不适合人居,新义军没再重建,保留了汶水码头后,在废墟左近新筑了三个屯耕田庄,安顿南下难民。
八月初一清晨。新义军帅旗插上蛇丘最高处,帅帐扎于大旗之前。这儿是坍塌的北门城楼,约莫三四丈高。石青衣甲齐整,柱枪笔立于废墟半腰,朝阳铺洒下来,废墟、大旗、圆帐、战士、钢枪尽皆抹上几分金黄的色彩。恰成一副冷杀、肃穆的画面。
八一!今日竟是八一!
想到这个日子,石青格外肃穆。许多年以后,这个日子将会成为一个神圣的日子。不管后来有多少人诟病,不管后来演变的是否让人失望;一千五百多年后的这一天,一群充满激情的热血军人,为了理想,为了民族,拿起了枪,开始战斗…
咚————咚————咚————
战鼓低沉缓慢,新义军士卒从地平线上冒出,向他们的帅旗聚拢。
侗图和子弟骑到了、孙霸营到了、韩彭营到了…
王龛和淮阴降军也到了。投到新义军后,王龛部跟在石青身边,未明确归属。这时候的王龛部已失去了精气神,个个象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与其他新义军格格不入。正自缅怀激烈的石青皱起了眉头。
王龛上前,机械地禀报:“禀石帅!王龛及麾下一百五十八人奉令前来,无一人缺员。”
石青颌首,问道:“王将军北上以后,可有什么想法?”
王龛有些漫不经心。“王龛没有其他念想,兄弟们有个安身之处就行;得蒙石帅不弃,收为麾下,众兄弟感激不尽;若是有令,定不敢辞。”
“嘿嘿。这就是代陂之战的勇士?不过如此。”石青冷笑两声。
王龛双眼一闪,露出几分峥嵘,旋即眼皮一搭,又复黯淡,沉默着也不辩解。
“怎么?不服气?可怜你连辩解的勇气都没有。”
石青讥嘲道:“看看你们,一个个像什么?孬种!软蛋!被主子抛弃了,很委屈是吗?天生的奴才样,没有主子活不下去的东西!”
石青话语如刀,一字字一句句,毫不留情。不仅一帮降将受不了,其他将士也诧异不已。所谓士可杀不可辱,石帅什么时候这么刻薄了。
“你!”王龛瞪着赤红的双目,浑身颤抖,双拳紧握,青筋一蹦一蹦。
“我怎么?哼!你能做的,我反倒说不得?”
石青嗤笑,声音一抬,忽然咆哮起来:“你们这些狗屁勇士,给我睁开眼睛看看。看看周围,看看普通的新义军士卒,看看民部办事人员,好好看看他们。他们不比你们可怜?他们没有家,生下来就被抛弃,一生都在流离颠簸…他们的苦向谁抱怨!他们的委屈有谁知道!可他们怂了吗?他们绝望吗?你们看看,他们如今在做什么…他们在尽自己微薄的力量帮助同胞,他们在用自己的手重建家园,他们只有破刀烂枪,仍然拼死挣扎…他们很普通,如草芥一般,可他们从不放弃!看看他们,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勇士羞不羞愧。”
王龛的头垂了下来,一百多降兵的头垂了下来。
他们自诩为勇士,失败,非战之罪。北逃,缘于失望;他们拥有勇士的骄傲,看不起盗匪一般的新义军,看不起草芥一般的难民。高处不胜寒,他们高高在上地痛苦着,并沾沾自得,沉醉其中,与卑微的普通人格格不入。
石青的话却像大铁锤将他们的骄傲砸得粉碎。
孙霸、韩彭、司扬、丁析…一个个脸色涨红。原来自己应该骄傲,有资格骄傲!虽然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虽然也是糊里糊涂地混日子,但石帅说得好啊,我们没有怂过,没有抱屈,没有犯软,不靠主子,只靠自己。凭这点,就是他奶奶的真汉子。
石青没有就此放过王龛,咆哮声一浪比一浪高。“少了个破夜壶,就憋屈成这样?算什么男人。是男人,当如新义军!不靠别人只靠自己,也要安抚黎民百姓;不靠别人只靠自己,也要驱除胡虏,恢复中原!”
趁训斥王龛之机,石青终于在全军面前亮出新义军的志向。喊出“驱除胡虏、恢复中原”的口号。喊出口号之即,他双眼紧紧盯向新义军大小将领,他要弄清楚手下将领的反应。
结果令他几乎绝望。手下将领兴奋激昂倒是有的,喊出的口号却是:
“新义军是男人!”
“破夜壶甩了去俅,新义军是个好夜壶。”
“他奶奶的。干了!”
……
新义军的将领们劲头十足,可有过半听不出石青之意,只纠缠在男人和夜壶这些词语上。石青哭笑不得,蓄了十二分的力,一拳打出,却打在棉花包上。
不过还是有人听懂了,王龛显然也听懂了。他昂起头,大步来到石青面前,单膝跪倒,亢声道:“王龛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