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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黑点扩散成一条黑线,墨汁一般,将洁白的原野上侵蚀污染,黑线蠕动着,渐渐将邺城北方的空旷地带铺成乌黑一片。
石青眯缝起双眼,黑色越来越近,他能清楚地看见,组成这片黑色的那一个个仓惶四窜的身影。
不过一刻钟,上千虬髯白肤的胡人出现在清漳水南岸。其中有的肩扛手提,带着金银细软,有的赶着牛车,拉着家人儿女、布帛粮食,还有的纵马飞驰,披甲提刀…这些胡人形容各异,装扮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脸上露出的恐惧。
许多胡人赶着车、骑着马冲上浮桥,眨眼间将浮桥挤得水泄不通;更多的胡人迫不及待,沿着宽阔的河堤散开,跃下冰冻的河床,向着对岸飞奔。
石青一带马缰,下了浮桥,轻轻说了声:“吹号——”
清漳水北岸,一道道苍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号角声中,由逃窜胡人扯出的漫长的曲线出现了片刻停滞,跑在最前的胡人放慢脚步,莫名地相互瞪视;当河堤后冲出一队队伏兵时,他们惊慌、纳闷的表情霎时间转成绝望。
“杀——”
二十六个曲如同二十六把尖刀,飞越河堤,冲上河床,狠狠搅进胡人群中,复仇的刀、雪耻的枪,在鲜血中洗练,在肢体中磨砺。
“饶命——”
“我是…”
“不要!”
各种惨呼哀叫次第响起,换来的是无情的锋刃和愤怒的吼声——杀胡!
二十六个曲一个冲锋,跑的最快的近千胡人尽数毙命;残肢四散、鲜血泼洒,晶莹清透的冰面变得凝重丰富起来了。
石青漠然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一丝感慨;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的职业都是直面死亡。也许,他生来便拥有杀将的潜质。
面对上千人被屠杀,石青唯一的感觉就是无聊。他和轻骑卫守在最后的防线上,准备追杀漏网之鱼。可是,一个冲锋过后,没有漏网之鱼,他们没有追杀的对象。随后抵达清漳水的胡人见事不妙,惊哗一声,掉头向邺城跑。他们也许以为,邺城是安全的。
“吹号!传令全军追击!”石青冷冷地吩咐一声,挺枪带马,向浮桥冲去。
过了浮桥,石青四周一望,粗略估计,邺城和清漳水五六里宽的地带上,大约散布了万余胡人,与此同时,仍有许多不知情的胡人正源源不断地从城内涌出来。
城外的胡人彻底乱了套,前面的想往后退,后面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往前跑,机灵的开始向两侧溜去…整个像团炸了窝的马蜂。新义军和张艾营士卒如同铺撒开的大网,兜头将这群马蜂包了起来。不过,由于包抄面积太大,新义军和张艾营的士卒已无法保持曲的建制,队伍散了开,大多以队、以什,甚至以伍为单位围杀胡人。
“拼了!和这些赵人拼了——”
一个发音古怪的喊声响了起来。‘赵人’这个称谓吸引了石青的注意,他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二十个金发碧眼的胡人依靠着三辆牛车,正苦苦抵挡一队新义军的攻杀。牛车之上,几个漂亮的金发女子惊骇地大声喊叫,两个三五岁的幼童哇哇大哭。
“国人!”石青无声地冷笑,一打马,奔了过去。
邺城之内有近十万胡人,其中匈奴、丁零、鲜卑等杂胡不过万余,另有七八万都是这种‘国人’。这些国人和羯人一样出自中亚,金发卷曲,虬髯碧眼,高鼻梁,深眼眶,带有西方人的特征。
羯人石勒雄起,中亚人纷纷慕名来到中原,冒充石勒族人,在邺城享尽了荣华富贵,也干尽了恶事。如石虎近侍沙门吴,成天算计的就是怎么坑害汉人,在他的策划下,数十万计的汉人无辜冤死。
“死去吧——”石青轻喝,蝎尾枪一抖,三名金发女子咽喉被洞穿,再一抖,两名幼童和另一名女子颓然伏到。
“我真的很善良!没有大笑着割掉你们的乳房,没有凌辱发泄,也没有将未死的生命串在长枪上炫耀威武。你们应该庆幸。”石青低声轻语,安慰死去的灵魂。
“魔鬼!我和你拼了——”
两名国人乍见车上惨状,目瞠欲裂,赤红着双眼冲上来。
“在我们的土地上,你们没有资格愤怒。”石青转过头,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后,双脚一嗑马腹,猛地冲了上去。
“杀胡!”愤怒的喝声中,蝎尾枪铁棍一般砸过去,两个国人未及格挡,噗噗——两声爆响,两颗头颅如同西瓜一样,被砸得粉碎。
“杀胡——”
新义军、张艾营、豫州军、乞活军、城防军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愤怒的喝声在邺城之外此起彼伏,无休无止。
逃出邺城的胡人颤栗,哀求,绝望,身不由己地往回逃窜。
“杀胡!”
蓦地,城内也爆出无数喊杀。石闵、李农、王泰、蒋干、张温…开始动手清剿残余。
城内的胡人惊慌地向城外逃,城外的胡人惊慌地向城内逃,两方迎头撞上,堵在城门附近,想进的不得进,想出的无法出。唯一能做的就是苦求哀嚎。
“杀胡——”
城头之上再次爆出如雷的吼声,箭矢似雨下,滚石如山塌,伴随着数十年来的愤怒、屈辱一起倾泻泼洒。
逃无处逃!恕不可恕!当审判来临之时,有的只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有的只是引颈受戮,有的只是人死族灭。
这是天道的轮回,这是上苍的惩罚!
第三集 规则的力量 第三十六章 邂逅
石青疯魔了一般,口中毫无意识地一直吼叫着“杀胡!”,眼珠子血红紧紧盯着逃窜的胡人,无论是老幼还是妇孺,无论是愤怒的还是可怜的,他只管催马而上,出枪!夺命!
不知道杀了多久,胡人渐至稀疏,战马驮着他来到邺城北门吊桥附近,一股浓烈到极处的血腥味迎面扑过来,黑雪不安地长嘶一声,石青皱皱鼻子,不经意地顺着血腥气瞥过去,一看之下,当即双目圆睁,倒吸口凉气,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从外沿吊桥到城内上马道这一段,完全成了修罗场。
尸体摞尸体,死人压着死人,不,这已不是死人和尸体,而是散乱的肢体;不到百步的距离,不知道有多少残肢断臂,不知道有多少头颅肚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挤挤摞摞,码了丈余高。
鲜血、脑浆、腹水,汇成一道道小溪,蜿蜒着四处流淌,流进护城壕沟,在冻结的冰面上集起老深的混合液体,无数死尸掉进壕沟,不仅阻塞了混合液体的流动,也被液体的浮力托了起来,这一带的壕沟几乎因此被填平。
忽然,石青双目一凝,盯向壕沟对面一个‘幸存者’。
幸存者被残肢断臂掩埋了大半个身子,只露出皮帽狐裘,白须飘垂的头部,此人年龄不小,许是被身上的重负压得内脏受损,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向外咳血。
石青认识这个幸存者,此人乃是匈奴呼衍部的单于,大赵国侍中呼延盛。呼延盛无力开口说话,他望着石青,眼里满是乞求。
石青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受罪,乞求石青给他一个痛快。在死亡面前,所有的生命都是一样的脆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石青没来由地生出一点感慨,一带马缰,径直离开了。
天色向晚,经过半日厮杀,北城外已见不到逃窜的胡人踪迹,杀场渐渐沉寂下来,石青下令道:“传令。诸葛羽部收容伤患。张艾营打扫战场。其余各营四处搜剿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