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真正震撼了。智者崇尚顺应时势,善于以退为进,将隐忍奉为圭皋,把圆润视作高明……不知不觉间,智者成了不健全的人类,丧失血勇,缺乏胆气,甚至迷失了自己。
石青说得虽然有些偏颇,但其中自有一定的道理,勇者在逆境中可以得到经验,可以习得智慧,一旦闯出一条困境,便将无敌于天下;智者识时务,顺大势;不立于危墙之下,他们随波逐流,最好的如一朵浪花,一溅即逝,决不可能成为席卷一切的狂涛巨浪。
王猛蹙眉沉思,久久不语,石青瞧着隐隐有些得意;两人相逢以来,除非动粗,否则,在言语上石青始终处于下风;如今扳回一局,不由得他不高兴。添酒把盏,酒盏在手中旋转了两圈,石青惬意地一饮而尽。
“石帅。”左敬亭进账禀报,道:“宿卫军中有个叫贾坚的老将,告老还乡,带了一两百亲信子弟经过浮桥时,被丁校尉拦下了。贾坚拿得有武德王允准回乡敕文,不过,他们带了近千套兵刃甲杖,似有资敌嫌疑;丁校尉请示,是否放行?”
襄国石祗、冀州石琨意欲南下伐邺,正大肆招兵买马,组建联军;襄国、冀州一带人口密集,召集人手容易,但新军配给的兵甲旗杖却非一蹴可就的;李闵为此下令,各地关卡,注意关防,严禁兵甲旗杖流往北方。
“近千套兵甲?”石青琢磨了一下,突然一愕,惊问道:“敬亭,你说的人是谁!贾坚?”
左敬亭恩了一声。“是。宿卫军中的老郎将贾坚。”
“走!去看看。”石青忽地起身,丢下苦思冥想的王猛,匆匆赶往浮桥。
贾坚是史上留名的人物,石青之所以最初疏忽了这个名字,是因为贾坚这种人物对于时局的发展不是很重要,他能在史上留名,不是因为非凡的军事或文治才能,而是因为气节。
大晋八王内斗,中原被祸乱成苍痍之地,各地胡夷趁势而起,争夺天下;大晋皇室和世族豪门没人愿意承担责任,拍拍屁股,都躲到江南去继续安享富贵荣华,留下北方民众继续遭受战乱荼毒;为此,很多北方民众愤恨不已,将自己遭受的苦难归咎于大晋朝廷,对大晋极为敌视。事实上,大晋朝廷确实是罪魁祸首。
北方连年征战,被掳掠、被征募的民众有一些因军功而获得升迁,伴随着石赵崛起,他们成了北方新贵。新贵们对石赵感激涕零,因此忠心耿耿。贾坚就是其中标志性的人物。
贾坚时任殿中督,是轮班值守皇宫的宿卫军一班当值郎将;从步卒起身,他跟随过石勒,跟随石虎,一步步升迁至此,对石氏忠诚不二。冉闵更改国号,大赵算是灭亡了;贾坚心念石氏恩情,不愿追随石闵,于是告老还乡,凭借多年积累,在渤海郡建了一个坞堡,渐渐成为地方一霸。
慕容评攻渤海,以大晋王师名义,遣使劝贾坚投降,贾坚言称自己为赵人,不肯归降;慕容评遂出兵将其擒拿,犹自不降。慕容恪观其豪迈,认定贾坚为耿直之辈,于是安排了一处亲自松绑、披袍送暖、恭请上座…之类的好戏,随后言道,慕容氏南下,是为石赵复仇,铲除冉闵这个乱臣贼子,请贾坚共儴大事。三言两语下来,贾坚纳头便拜;自此对慕容氏忠心不二。
慕容氏占领河北后,有意经略河南,便遣了一支先锋渡黄河,在兖州立下寨堡,这个先锋将就是贾坚。当时的徐州刺史荀羡,得知贾坚麾下只有几百兵马,遂起大军围攻,最终擒下贾坚。
荀羡劝其归降,不得,遂指责道:“汝父、汝祖皆为晋臣,奈何汝被本不降?”
贾坚回道:“晋自弃中华,非吾叛也;民自无主,托强寄命;既已事人,安敢改节?某束发自立,涉燕历赵,未尝易志。君何匆匆相谓降乎?”
荀羡不死心,继续劝说。贾坚大怒,骂道:“竖子。儿女御乃公。”
荀羡怒极,绑缚后让其淋雨,淋了几日,贾坚遂死。
贾坚的气节无私地奉献给了胡人,先是羯胡石氏,后是鲜卑慕容氏。直至身死,没有奉献一点给自己的族人。
想到贾坚身平往事,石青唏嘘一阵,心情复杂之极。这样的人,在北方太多了,譬如王朗就和贾坚很像;对这样的人,该怎么办?
杀?他们也是受害者,深受乱世荼毒之害,遭遇其实也很可怜。
放?让他回去投靠慕容氏,以后死心塌地地帮助鲜卑人南下?
收?这人是个死心眼,他连冉闵都不愿追随,会甘心留在身份相若的杂号将军麾下?这是员骁勇的武将,不像王猛一介文人,随便用几个士卒就能困住。
思忖之间,石青来到浮桥。
浮桥北端出口,两方将士剑拔弩张,正在进行紧张的对峙。
一方是锋锐营,三百多名将士立盾架枪,弓箭手拈弓搭箭,列阵以待,与杀气腾腾的阵势相反,丁析一脸无害地站在阵前,安抚着说道:“各位稍安勿躁,是留是放,自有节义将军决断。大家配合一二,不要惹出祸事哦。”
一方是一二十辆大车和两百左右宿卫军打扮的军兵。这些军兵冷冷地看着丁析,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拎刀绰枪,跃跃欲试,一副随时都会冲上来厮杀的模样。之所以没有动手,只因为他们的头领尚未发话。
他们的头领白发白须,已年届六旬;可是脾气依旧火爆。
石青赶到的时候,正看见这个矮矮壮壮的老头子在跳脚大吼。“哪冒出来的新义军!汝等知道规矩否?武德王敕文在此,还不够么!还请示什么狗屁节义将军……”
第四集 战火纷飞的岁月 第二章 博彩
老头子红光满面,精神十分矍铄;此际正吹胡子瞪圆眼,看起来威风凛凛,意态豪迈。
石青瞅见,心中一动,这等耿直豪爽之士,也许只有用江湖义气才能打动;眼珠转了几转,他大喝一声:“好胆。竟敢胡言乱语辱没石某。”
喝声中,石青怒气冲冲赶了过去。
听到怒喝,贾坚惊也未惊,斜睨了一眼;看到石青身长体健,剽悍雄武的样子,他脑袋一正,眼光认真了一些;待注意到石青是个年轻的过分的小将时,他复轻视起来,嗤笑一声,狂傲地对石青说道:“汝就是那个什么节义将军,难道不识得贾某。”
贾坚是军中老人,在禁军中厮混几十年,上至石闵、李农、麻秋等各军督帅,下至孙威、张艾这等将校,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贾坚自信,石青即使不识得,也该听说过他的大名,该给三分人情。
“汝又是何人?难道没听说过石某之名?”石青愤愤然走到锋锐营阵前,一抖蝎尾枪,怒道:“汝若不识,某手中蝎尾枪定叫你识得石某!”
“哈哈哈——”
被石青一激,贾坚怒极反笑,他受惯的是礼遇,哪受得这个。武德王府敕文在手,随身车辆上的财货、兵甲是多年积攒,来路清白,他不怕新义军刁难;大不了返回邺城请军中宿将出面解决就是了。
“好小子!不知用了几天枪,便敢在老夫面前卖弄,莫非想找死么?”冷笑数声之后,贾坚蓦地大喝:“拿来!”
应诺声中,四个卫士一起上前;其中一人牵了一匹青骢色战马,一人扛了一支马槊,一人捧了一壶雕翎,一人捧了弓囊。
贾坚将弓囊、箭壶搭在战马鞍鞯两侧,双手一按马鞍,纵身一跃,稳稳骑上战马;随手接过卫士递来的长槊,槊锋霍地一指石青,喝道:“小子。来来来。今日贾某要让汝知道,什么狗屁蝎尾枪,叫的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