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统猛然一愣。石青的意思很明白,司州刺史的位置还是他魏统的,但是,这个刺史已经不再是大魏的司州刺史,而是新义军的了。刺史府上下,从幕僚到官吏再到护卫,都是新义军的人(屠军肯定是新义军的人);他若心向新义军,身为刺史自然是尊荣无比,一旦有了外心,只怕立马会被撤换或者斩杀。原本他想在大魏朝廷和新义军之间找一条夹缝生存,石青弄得这一手,将夹缝堵得严严实实,再没有容他独立存在的余地了。
一股复杂之极的滋味涌上胸腹,魏统咽了口唾沫,苦笑一声,作礼答谢道:“石帅虑事周详,卑职替司州民众多谢了。”他首次在石青面前自称“卑职”。
石青一笑,道:“青、兖、司三州彼此相连,新义军和司州军情若一家;些许小事,乃石青本份,魏统大哥勿须介怀。”
顿了一顿,石青又道:“如今司州刺史府文武齐备,足以教化地方,组织民众生产耕作了;石青不便再耽搁魏大哥,这便为大哥设宴送行。”
魏统闻言,心底蓦然一阵轻松:总算脱离了软禁的日子,回转司州,即使手下仍然是石青的人,可是毕竟以自己为尊。这比小心翼翼地跟在石青身边强上百倍。
永和六年。五月初五。
新义军在官渡分作三路;一路由六千屠军组成,他们随魏统、陈然西进,分驻洛阳、荥阳两地;修筑城池,招拢流民,恢复生产。
一路由衡水营、陆战营、天骑营组成;驻扎官渡;衡水营负责看护浮桥,护卫航道;陆战营协助衡水营之余,就地整训操演;天骑营在豫州与兖州、司州接壤地带渗透活动,以实战代替操演,密切关注豫州军动向,探查豫州各郡山川地理以及豫州军兵力辎重分布详情。
最后一路由三营七千二百名骑兵组成,石青亲自统带,他打算先南下豫州军主力所在的尉氏,然后转向东南,借道梁郡,前往徐州州治彭城看望周成。
尉氏属于兖州陈留辖区,位于陈留国西南边缘地带。河南荒芜之后,后赵没在陈留郡设流官治理,尉氏成了无主之地。段龛占据陈留孙家坞,因浪荡渠和惠济河隔挡,鲜卑人主要活动在浪荡渠以东区域,未将浪荡渠西的尉氏纳入辖内。豫州军不费一兵一卒就入主尉氏。
五月初六。
冉遇随便用了些吃食,一大早便来到校场,命人击鼓聚兵,操演士卒。
石青这个不死的毒蝎,已成了他的梦魇,眼下的局势再容不得冉遇有半点大意。被这个梦魇折磨的过程中,冉遇免不得心生怨恨,暗地里嗔怪冉闵,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连杀个人都办不好!
向邺城密报石青的特异之处后,冉遇便密切关注邺城和石青的动向。依据他对冉闵的了解,冉闵断断容不下石青这等‘异人’。果然不错所料,没多久,邺城传来诏令,冉遇推荐乐弘为司州刺史未获通过,为了安抚冉遇,朝廷任命乐弘为荆州刺史。大魏并未占有一寸荆州土地,乐弘的荆州刺史完全是个空衔;不过,冉遇并未在意这点,他在意的是诏令透露,司州刺史一职由石青推荐的魏统担任。
石青未因举报获罪,反而得宠?冉遇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好事。他知道,冉闵此举是对石青动手的先兆;想透这些后,他便在尉氏厉兵秣马,准备抢在邺城之前进入青兖,接收新义军人马兵甲。
事态的发展与冉遇的预料完全吻合,没过几天,石青踏上了北上邺城的路途,冉遇也做好了进攻青兖的准备。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石青会突然折返,而且折返后,便即从枋头撤兵,屯兵官渡,收缩防线,再看不出半点北上的意图了。
难道事情泄露,石青知道冉闵要杀他?如果这样,石青必定也会清楚其中来龙去脉,他会不会以此为借口攻伐豫州?
想到新义军生生拖垮枋头的强大势力,想到新义军围杀段氏鲜卑降兵的狠厉手段,冉遇不寒而栗。这时候,他脑海中盘旋的再不是进入青兖接受新义军人马兵甲,而是如何挡住新义军大规模入侵,如何顶住石青雷霆霹雳般的打击报复。
“兄长安好。”张焕歪斜着身子走过来问候。
冉遇从校场上收回目光,看了张焕一眼,立时皱起了眉头。
张焕披了一身皮甲;由于身子过于肥胖,军中临时找来的皮甲裹在身上,就像一副小马甲,看起来十分好笑;为防马甲挣脱,张焕勒紧了丝绦,许是丝绦过紧,将他勒得脸红脖子粗的似乎很难受,以至于走路都不利落,一歪一斜,滑稽不堪。
“汝非军士,何故如此打扮?也不怕军中士卒笑话。”冉遇板脸责备。
张焕嬉笑道:“兄长。小弟意欲投军,自此时起,小弟会尽力当好一名军士。不知豫州军可愿收留。”
冉遇狐疑道:“汝为何有此想?汝还是回转襄国,跟在父亲身边办事的好。”
张焕肥大的脑袋连连摇动,他收起惯常的嬉笑,正容道:“兄长。这段时日,小弟想明白了一件事。小弟因此不会再回襄国。”
“哦,什么事?”
“力是什么?小弟至今才明白,何为力!”
张焕握拳屈臂,模仿出一个有力的姿势。“小弟以前认为,金钱财富、名望人脉、人丁地位都可为力,如今看来,大为不然。或者这样说,这些不是直接的力,需要通过某种转化,才能成为力…”
冉遇目光一闪,诧异地望着张焕,仿佛不认识似的。
张焕的亲生母亲是张举如夫人,尽管出自关中望族姜氏,张焕仍然不算张举嫡亲子;因他从小生的胖乎乎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兼且人也机灵,很会讨张举欢心,这才在张氏有些地位。
冉遇从来没将这个兄弟放在心上,他没想到,他看不上的兄弟还能有这般念想。尽管如此,冉遇仍然不在乎,如今他自立门户,已经不需要南和张家的荫护,也没想去争夺南和张家的继承权。
张焕不知冉遇的心思,沉思着说道:“…冉闵无名无钱无权,凭什么一年不到成了一国之尊?毒蝎一个残匪一无所有,凭什么短短时间便据有青兖两州、麾下数万之众?只因为他们掌握了最简单、最直接的力——刀!有了刀,没有钱财粮食,可以去抢;冉闵将邺城仓收入囊中,毒蝎把乐陵仓抢掠一空;没有权利地位,也可以去抢;冉闵抢到国君之位,毒蝎抢到镇南将军之职;没有名望人脉,这个更简单,只要手中有刀不需要抢,自然有名人高士投靠;冉闵因为杀胡,刘群、郎辏А⑽ゎぁ阈南嗤叮欢拘蛭械叮跽鳌⒘跗舾试肝谩H缃袷赖乐灰械对谑郑磺卸伎梢杂涤小N夷虾驼攀嫌忻寺觯腥ɡ匚唬薪鹎聘唬褂械丁墒撬担热姐伞⒈榷拘可鲜丁俦叮坏钦庖荒晗吕矗攀系玫搅耸裁矗渴裁炊济挥械玫剑⌒殖ひ晕攀衔位崛绱耍俊?br />
张焕越说越激动,说得口沫横飞,气喘吁吁,他犹自未能尽兴,眼珠浮红瞪着冉遇,问得又急又快。
“为何如此?”冉遇凝神想了一下,不得要领,又将问题推给张焕:“芝华以为是何原因呢?”
“父亲老了。做事思前想后,顾虑太多;他总是想万全之策,总是想着退路,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以至于张氏有刀而不能用,张氏的名望、财富、人脉更没能转化为最简单、最直接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