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关于她的唯一记载,‘双面般若,乘以梼杌,具观众生,自见本心,妙法善恶,得证涅槃’。意思就是,菩萨以梼杌为坐骑,于微尘中观众生,半面皆善,半面皆恶,人心本就不只一张面目,也许我们都有双面的灵魂,这位菩萨上窥天机,下睽人心,能辨善恶、摄心魂,法力无边。”
海城、蓝染和穆慎行都是第一次这么详尽地知道这画像上菩萨像的来历,不禁都竖起耳朵仔细听。夜明珠辉映下被两厢壁画挟裹的走廊在他们脚下走过,那壁画中的种种随着费老的讲述越加鲜活了起来。
画中的菩萨踏在一只巨大梼杌的背上,半边脸微笑,半边脸讥笑,许多凡人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有象征着魂魄的影子被吸纳入那两半诡异的脸孔中。画上庞大的上古神兽,分明就是在沙漠里驮着海城和蓝染来白山石窟的那头梼杌的样子。
“这位菩萨有神奇的力量,曾经有人亲眼见过她的法身。”费老说。
“什么人?”蓝染问。
“那个因为莫高窟而在历史上被褒贬不一的道士王圆箓。”
“王道士?”蓝染吃惊。
“王圆箓发现莫高窟藏经洞后,很多珍贵经卷文物自他手上流失,世人因此常提起他就痛心疾首,可是事实上,在那个时代可能已经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费老叹道,“他来到莫高窟后就自愿留下担当守护者,而发现藏经洞后两次徒步五十里上报敦煌知县,到肃州去找道台通报,甚至给慈禧太后写过信,七年时间内他多方呼吁却等不来任何重视,后来莫高窟的文物闻名于世后,竟然偷窃成风,很多官员想将经卷占为己有,甚至在运经卷去北京的途中,每到一地就大量失窃,而西方人来带走文物的时候持的也是官府的许可证,这样的破坏让王道士非http://87book。com常痛心,使他对清廷彻底失望,觉得竟还不如当时把经卷交给对此足够珍视郑重的德国人斯坦因。”
费老摇头道:“这是历史的大背景决定的,清末风雨飘摇的年代,想保住这样的一洞珍宝是非http://87book。com常困难的,如果换成是文革时期藏经洞被发现,也许面临的是更可怕的毁灭。王道士后来为保存这些价值连城的文献,将一部分特别珍贵的写本典籍收藏了起来,然而时事多艰,他很难找到一个完全安全保密的地方存放,直到有一天……”
费老的声音低沉起来:“1920年农历‘半年’的那天晚上,王道士像往常一样独自打扫完莫高窟倾颓的庙宇,一个人对着大漠孤月、冷泉残星眺望,天空中的银河突然璀璨,他在幽深的夜色中看到一位袈裟飘逸的菩萨脚踏梼杌而来,面生两色,威仪宏大。他愕然震惊之时,那菩萨目视他说‘汝心意纯正,可为我之意守’,等他再回过神来,已经在这座白色石山前,六层的精致洞窟宛如今天,石山内部的密道布满般若菩萨的壁画,辉煌富丽,他当时就惊呆了。”
“王道士在石窟内流连忘返,最后在山腹深处发现了一副双面般若菩萨的画像,光华流转栩栩如生,画像后掩着一道门,里面是个天然洞府的石室,于是王道士把所有收藏起来的敦煌藏经洞典籍搬到了这里,决定不负菩萨所托守护这座白山石窟和莫高窟仅存的珍藏。他晚年清苦,只收了一个小徒弟,死前留下遗言徒子徒孙都要以守护石窟和经卷为己任。小徒弟将这秘密和责任传了下去,每代只有一个传人,就住在这石窟之内。到了王道士的徒孙那一代,已经将这石窟内部的各种布局关窍、机关曲折摸透。”
“王道士的徒孙身体不好,自知不是长久之命,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在外面行路时遇见一个昏倒街边的乞儿,便将乞儿带回石窟救治,乞儿伤好后就认了他做师父,成了王道士一门排行最末的传人。乞儿的师父虽然身体不好,但武术上很有天赋,在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上学识渊博,乞儿得到师父倾囊相授,也发誓要守护好师门传下来的这一洞秘密。”
“乞儿的师父什么都好,就是人有点恶趣味,给乞儿一个男孩子竟然起名叫做‘费清清’……”费老轻轻住了口,胖脸上浮现出无奈又温柔的笑意,目光悠悠凝望前方虚无的一点,仿佛穿过许多年华与时光彼岸的故人相对微笑。
费老停下脚步,转身深深望着蓝染说:“那个乞儿就是你师父我,敦煌道士王圆箓就是我的太师爷,也就是小染你的祖师爷,小染,你是我们这一门最后的传人。”
第58章 58
蓝染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脑中涌起滔天巨浪,历史、家国交织而下,将她也网进这张生死传奇的网中,这是一个孤独坚守、清贫浪漫的故事,关乎信仰和责任,不为人知地传承。而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故事中的人竟然关系到她身边的亲人,关系到她自己!
“师父……”蓝染喃喃,此刻才意识到,这一声“师父”里包含着怎样的含义。
海城也无法不动容:“大爷,原来你……”
费老侧目看着脸色沉抑的穆慎行,说:“其实你和程强、蓝天三个人当时闯入这里,我是知道的。”
穆慎行目光一跳。
“可惜当时我不在敦煌。当年我年少气盛,不愿意一辈子呆着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师父去世后我就从这石窟搬出去了,住在附近的小镇,经常出门游历,偶尔回来看顾一下。你们来找白山石窟的那一个月我刚好不在敦煌,等我回来时,发现太师父藏宝的石洞被人动过了,洞门上的那幅双面般若菩萨画像不翼而飞。”
费老叹了口气,说:“那时候我简直要疯了,第一次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觉得自己愧对师门,愧对我师父的临终嘱托,这件事也成了我一辈子最大的心结。查你们下落的那三个月,我几乎每天都无法入睡。最先查到的是程强,我立刻动身去找他,结果我到的时候,程家已经出了事,死的死关的关失踪的失踪,我接着去找蓝天,他竟然已经精神失常,只剩下三岁的小染被你穆慎行收养。”
费老脸色变得很难看,目光如刀射向穆慎行:“后来我独自查了很久,才摸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为了为了能重回白山石窟再次进藏宝石室,竟然亲手残害兄弟朋友,你这样的人简直禽兽不如!”
穆慎行面无表情。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画像被你们一分为二并且已经下落不明,我只能盯住了你暗中打探,顺便保护小染,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二十年,本来我以为这辈子我都要成为师门的罪人了,直到小染将偶然得到的《梵高的咖啡馆》带到北京我的四合院给我,而后又因为咖啡馆认识了海城,但连我也是在蓝天醒来后亲手揭下画的伪装时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费老惨然一笑:“二十年啊,好歹让我又见到了这幅画,我这把老骨头即使死了也可以下去见师父师爷他们了!”
“哈哈……哈哈哈……”穆慎行低低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满是自嘲和感喟,“这些年里我只是隐约了解有个王圆箓传下的隐秘门派跟白山石窟大有关联,却没想到他们的传人就在我身边,是我棋差一招,愿赌服输!”
海城和蓝染都被这隐秘在现实生活后的真相震撼,海城问:“大爷,因此你才教小染功夫以自保,教她五行八卦和背遁卦的解卦,就是为了有一天她可以安全来到这?”
费老颔首,对蓝染说:“师父无能,不能提早告诉你真相,但是能教的师父都尽量教给你,以后日子还长,这座石窟在我没了后也都要交给你。”
“师父……”蓝染喃喃,心中涌上莫名的伤感。
“呵,现在我们走的是生门,从前面出去后就会回到六层地道的入口,”费老面容一松,回复了一贯的笑意,“这片沙漠和石窟都只在月圆之夜出现,只有在农历‘半年’那天会现身一昼夜,但无论哪个时候都只有有缘人才能遇见,其中的缘故我也不知道。你们能来,都算是十分有缘了。”
此时地道已经渐渐呈上扬地势,墙上镶嵌的夜明珠越来越少,前方一个九十度的转角,费老说:“快到了。”
突然,变故骤起,先是美人狂吠一声,走在最前面的费老下意识闪身,一声枪响轰然震荡在整个地道,落后在费老身后的海城脸色急变,冲上一步去扶他,费老半边身子全压在海城身上,左手臂鲜血淋漓把半边身子都染红了!
一个人从转角走了出来,握枪的手仍在细微地发着抖,穆希昊惨白的脸映在晦暗的光线下,令人心悸的疯狂。
“穆希昊!”海城低声叫道。
从刚才起就一直不见的穆希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摸到了这里,那把之前被海城击飞的枪已经被他捡了回来,刚才要不是费老躲得及时,很可能已经没命了!
费老顾不上受伤的胳膊立刻弯腰去摸裤腿里的袖珍手枪,然而穆希昊反应更快,毫不犹豫地又一枪击中了他的右腿。费老登时失去力量倒在海城身上。
美人“嗷”地呲牙猛扑上去,穆希昊抬手一枪打在它的后腿,美人哀叫着掉在地上,抽搐着悲鸣。
蓝染眼睛红了,旋身飞腿踢向穆希昊持枪的手腕,却被他一闪身伸手勒住了脖子,拽到了他的胸前。
坚硬冰冷的枪口抵上蓝染的太阳穴,形势顷刻翻转了。
“把我爸放开!”穆希昊冷声说,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但却异常坚决。
海城尽全力才扶住手臂和腿都重伤的费老,焦急的目光凝结在蓝染苍白的脸上,他拳头捏了捏,终于轻轻放下费老,用刀划开穆慎行身上的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