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会一声不响地从你家离开,然后神志不清地出现在医院里,你一定也不清楚。”夏铭熏开始冷笑。
苏睦言长年无表情的脸上,此刻是从未出现过的惊慌和心痛。
那种叫做悲伤的情感,是狂澜,把苏睦言整个吞没。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以为最最划算的交易,实际是一把利刃。
他以为母亲不会如此绝情,他还是太单纯。
苏睦言一个人枯坐在台阶上,仿佛会一直这样坐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朝如青丝暮成雪。
他终于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
三年前。
离开了苏睦言家之后的陶云漪一个人在街心公园里坐了很久。
直到星辰毕现,黑夜降临。
无论你对小言有着怎样的期许,他都无法给你。
那么,你会想一辈子陪着他,即使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如何能融入他的世界?
如果你们在一起,你的身世能不给他抹黑?
你以为你父亲是什么好人?
在艺界谋得一席之地?你以为会在纸上涂涂改改的都可以做画家?
…………
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睦言母亲的话。她尝试着从长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却感觉身体那么僵硬。
她原来有着这么不堪的身世。
她是劳改犯的丫头。
她的父亲原来不是什么大英雄。
他们原来这么不配。
是她不配。
贝多芬早年顶峰时期时创作的《悲怆奏鸣曲》,原来是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那么,她在音乐阁楼的大门背后偷偷听完的《悲怆》,其实也预见了苏睦言和自己的结局。
夜晚,范城的霓虹闪烁出繁华和妩媚,喧嚣和浮躁弥漫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
呼啸而去的轿车。
繁忙堵塞的高架桥。
高声喧嚣的流行乐。
步履匆匆的行人。
她无处可去。
她无处可去。
走一步都困难。
突然间感觉到眼前刺眼的光亮,她不由的用手遮住干涸的眼睛。
那是一辆奔驰而来的跑车。
刺耳的喇叭声响彻在耳边。
陶云漪感觉到身体飘浮在空中,像云朵一般轻盈。
灵魂被高高地抛起,脱离了身体,漫步在云端,俯视这个世界。
那种不用再挣扎地活着的快感,让人如此眷恋。
她身下的世界是那么喧闹,耳边那么多声音,却没有一个值得她为之醒来。
苏睦言,如果我抛下一切,仍然不能留在你身边,你不要怪我,我只能放弃。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援救。
救护车从事故现场火速赶往医院。一路上止血、量血压、心肺复苏忙个不停……
她从担架上抬出来的时候已经辨不出原来的模样。殷红的鲜血从四肢不断涌出,浸湿了她淡紫色的裙摆,染红她苍白的面颊。
担架一路野蛮地横冲直撞,好不容易进入手术室。
值班的医生都忍不住打颤,那血肉模糊的样子在以前的解剖课上都没看到过。
还没来得及通知任何人,医生就宣布已经死亡。
大队人马正准备从手术室里撤出。
陶云漪一声微弱的哼哼。
医生才从门口折回,试图挽救这个看似已经无救的生命。
在那场长达二十个小时的手术中,陶云漪始终做着一个梦。
那是他们一起去看日出。要爬上一座望不到顶的山。
苏睦言说天气不错,快一些的话应该能看到日出。
两个人于是便在夜色中徒步前行。
山路崎岖不平,先前的大雨让山路变得很难走。
一路泥泞。
苏睦言拿着手电筒走在自己前面,有时回头来叮嘱她小心路滑。
苏睦言带头沉默,一路谁都不说话。
只有身边丛林中不时传出微小的声音,有时是蝉鸣,有时是树叶摩擦发出的声音。
陶云漪其实心里很紧张,身旁一片漆黑,黑暗处还不时发出耸人的声响,只有前方苏睦言手中的手电筒发出微弱的光芒。
他却不说话,搞得她心里毛毛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那个……”终于忍不住。
陶云漪微弱的声音。
“怎么了?”苏睦言回过头。
“啊——”
就在陶云漪一边等着回应,一边往上爬的时候,脚踩空了。
顺着陡峭的山路,滑出去几米远,裤子在泥水中湿透。泥水溅了一身,灰头土脸的。
脚崴了。
她不敢哭,心里却囧死了,居然被他看到她这副样子。
苏睦言听到他这一声尖叫,立刻绷紧了神经,一把抓住她乱舞的小手,跟着她滑下去。
还好两个人都无大碍。
苏睦言哭笑不得,只能走到陶云漪身后,双手架在她咯吱窝里,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又半拉半抱地将陶云漪扶到最近的一棵大树旁。
等两人都在大树下坐下,陶云漪的心突然噗通噗通地跳个没完。
苏睦言主动握着她的手,居然一直没松开。
嗯——他的手很温暖,跟他冷冷的表情一点也不同。
修长的手指。大大的手掌将她的包裹起来。
很安定。
还不松开?还没松开诶!
陶云漪心里偷偷乐开了花。
“就知道你,没事在那里傻笑,不摔跤才怪。”苏睦言看到某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抽搐的脸,不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她的手怎么这么冷?
不觉望向陶云漪在黑暗中依旧显得苍白的脸颊。
下巴又尖了一些。少了些从前的婴儿肥。
腿脚都细细长长,整个人还是瘦瘦小小的。
衣服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上,倒还是从前的风格。
手还是冷。
不禁再用力一点,用手掌包裹住她的小手,掌心的纹路感受到她细细的骨节,细微之处难以言表。他的心竟然也会有这样一刻的迫切,迫切地希望能给她 温暖。
就这样等了一会儿,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
“没有哪里受伤吧?”
陶云漪心虚地摇头。
“那我们就继续往前走!”这回要牵好她的手……
苏睦言果断起身,陶云漪却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又跌了回去。
“啊——”
苏睦言的心在那一刻沉了。
“怎么了?”不似从前的、焦急的语气。
“没事儿没事儿……”陶云漪连连摆手,“我——”吞吞吐吐。
“说!”苏睦言几乎在吼。
“可能——”陶云漪闪烁着两颗黑宝石一般的大眼,无辜道:“脚崴了……”
“脚崴了不早说!”依旧不客气的语气,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苏睦言重新坐下。
“左脚右脚?”
“右脚。”
苏睦言在陶云漪面前蹲下,着温柔的力度,轻轻拉起云漪的右腿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小心翼翼。小心翼翼。
不敢触碰似的,慢慢靠近她的脚踝。
帮她脱下运动鞋。
呼吸声清晰可闻。
当指尖触碰到她纤细的脚踝,如同触电一般,全身几乎是一瞬间就僵硬了。
原来女孩子是比钢琴更神奇的存在。
假装镇静。
“这里痛吗?”
“不痛。”无辜地摇头。
“这里?”
摇头。
“这里?”
“啊——轻点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