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陶云漪的表情,云拓立马就后悔问了这句话,他是没理由介入她的回忆的,即使爱也不能作为理由。他应该知道这片土地上曾有她所爱之人的气息, 如今一个人回到母校,当然是去独自缅怀和瞻仰那些爱过的遗迹,这个时刻,他凭什么陪着她?和她一样,他不是也不愿卖掉《爱人》那幅画么?他们都 难以忘怀过去,甚至不想忘却,他早已放下,他相信她早晚也可以。
当你并非一段回忆的主人公的时候,你所能做的就只有站在一旁,静静等待回忆消散。
而此刻,就在范城国际机场的另一条跑道上,苏睦言从睡梦中醒来,望向窗外的范城。
第30章 一期一会
苏允在2015年成为了新成立的中国爱乐乐团的首席指挥,即将在北京进行首演,寄给苏睦言一张贵宾席的门票并附了一封长信。
苏允一向扮演着严厉的父亲,在信里,却一反常态地谈起自己的过去:一直爱慕虚荣地一心只想在世界乐坛获得一席之地。直到中国爱乐乐团成立,他担 任了中国爱乐乐团的指挥,他才发现原本用心经营的“事业”原来只是一场空。他从前把名声看得太重,并没有真正享受指挥——这门他赖以生存的艺术 。
他曾爱过一个女人,一生挚爱,并非穆念琴。
这个女人,普通到根本不能让家族知道她的存在,他爱她,只放在心里,一辈子。
信的最后,是于增在巴黎私人住宅的地址。
这是种默许。
苏睦言只知道,这么多年来,从未看见父亲对母亲的决定有过异议。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父亲的温暖。于是欣然回到中国看父亲的首演。
在前往北京之前,他还是先回到了范城。
F大,依旧欣欣向荣。学生一拨一拨地走进来又走出去,春去秋来,物转星移。
很久,真的是很久以前,陶云漪和苏睦言,也曾像那些背着书包赶去上课的孩子一样,只是两个普通的学生。
为什么在他的脑海里,这些好像都是昨天的事情呢?
他甚至还记得羽毛球打累了走到球场边,陶云漪递来的毛巾上的香味。真的,就是昨天的事情。
她站在操场边的大树下,望着对面的音乐楼,眼光一点一点往上攀爬,停留在最高层的窗口上。
沿着她曾走过千遍的楼道,循着脑海中叫唤不停的声音的指引。
那声音,好像叫回忆。
遗留在通往顶层琴房的楼梯上的,她的曾经:失神、悲怆、彷徨、期待、甜蜜……
轻轻推开琴房的门。像是推开了回忆的门,那么重。
她多希望他仍在这里:推门坐下,掀起沉重的琴盖,安静练琴,有时回头,给她沉默的眼神,并不温柔,却唯一不变。那样她或许会懂,三年的时间并非 无法跨越的距离,她会懂,他并不是难以攻克的堡垒,不是坚硬冰凉的冰山,不为任何人融化。
她温热的双眼穿过时间轴上的重重门庭,来过这里,看见了,他不在。
他不在,就这样。
走出琴房,脚步沉重,奏成一曲寂寞。
而此时,就在走廊另一端的楼道里,他穿着她为他挑选的帽衫,缓缓走上台阶。
还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甚至如果细细辨认,都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
那一段走廊,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就是他们重新再次跨入对方生命的天堑。
五十米,也可以是天涯海角。
命运,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让两个已经错失的人重逢?
走出音乐楼,接到云拓的电话。
“我就在你们学校外。”
“我差不多了。”
“那我等你。”
“……好。”
她在音乐楼下,微风起,乌黑色长发摇曳,一声叹息,她踩着高跟鞋,第一次,以自信的姿态,转身离开。
F大校门外,有一棵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香樟树。
香樟是种奇怪的生物,秋天里叶子繁茂,青色的枝叶随风摇曳,从无凋落,一到春天,叶子变作诱人的青红色时,却开始拼命地凋亡,迅疾且悲伤,像一 场来不及悼念的死亡。
F大校门外的那棵香樟,真的承载了许多人、许多恋人、许多曾经是恋人后来成了路人和许多自始至终没有成为恋人的“朋友”的回忆。
云拓站在青色香樟树下,一身清爽的休闲装,满足了所有少女时代年轻女孩子们对“王子”的幻想。
他就那样站在树下,不说话,不张望,只是看着她笑,那笑容让她想起玉龙雪山上的云彩。她慢慢朝他走过去,两个人的眼神没有一刻的游移,始终坚定 地凝聚在对方眼中。
“干嘛一直笑?”她站在他面前,笑容那么美。
“给你变个魔术。”
他修长的手,慢慢游走到她的发梢,轻轻替她将耷拉在额角的发丝顺到耳后,瞬间手中多了一片香樟树叶。
她惊讶地睁大双眼:“怎么办到的?”
“等一下,还有一个。”
他的手顺着她的耳朵缓缓向上,将她额边的刘海轻轻归到一边,手中瞬时出现了一枚钻戒。
精致到让人落泪的美。
“我设计的。”
她没说话。
“陶云漪。”他很少这样正式地叫她的名字。
“下面的话,请你无论如何认真听好。”他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
“你面前的这个男人叫云拓,还有两个月满三十岁,谈过一次恋爱,无疾而终,目前从事艺术创作工作,年薪不稳定,不过足够养活你,父母健在,家世 清白,无不良癖好,不抽烟,偶尔喝酒,爱好写生和旅游……”他说了一大堆,说到后来她不知为什么开始落泪。眼泪很沉,让她没有力气抬起眼看他一 眼,他那么帅气,她真的好想抬起眼看他,可惜,没有力气,更没有勇气。
“所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这样,我可以更名正言顺地照顾你。”
他将钻戒拿到她面前,虔诚地如同要糖吃的孩子。
陶云漪,你真的,真的,真的很走运。她在心里这样狠狠地想。
为什么你遇见的男人都如此好?你凭什么?你个傻瓜凭什么?
你还要辜负多少人?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你27了,很快,就会老去。
你荒废了多少年,去爱一个,根本没有未来可以给的人?
你真的,还爱他吗?
问着问着,她终于懂了,她心里的那个位置,要被腾空,去准备安放另一个人。
是的,她都准备好了。
“你知不知道,我性格很闷。”
“我也闷,正好闷到一块儿去。”
“我只会吃不会做。”
“我会。”
“我喜欢吃醋。”
“以后除了你,其他女生在我眼里都是女狮子。”
“公狮子!”
“……啊?”
“其他女生在你眼里不可以是女性,要是狮子也得是公狮子!”
他把她抱在怀里,两个人开怀大笑。
她想,她终于,终于要走向新的开始,彼时她不知道,有一天,她会因为这样的自以为是而后悔莫及。
是的,就是自以为是,每个人以为自己可以轻易走向另一段感情的怀抱时的自信,都是盲目而卑微的自以为是。
我们要忘掉一个人,需要的,不该是壮士断腕的勇气。
苏睦言最近演出不断。
身边的经纪人和工作人员都提心吊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苏睦言最近“气压”很低。他虽然是绅士到即使心里怒气冲天也只会冷着脸沉默的人,但 是那种气压低沉的沉默和浑身散发的冰冷的气息,还是会让你无缘无故地不好过。
没有人知道原因。连苏睦言自己也不知道。眼皮一直跳,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随时会发生。
那天的聚餐,应证了这些天苏睦言的不安。
一张长桌,两面分别坐着苏家和卢家人。
穆念琴一边切着牛排,一边用淡淡的口气提起两人的婚事。
不过是些催促两人结婚的老话,却意外得到了卢父的应和。卢父觉得两人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况且现在苏睦言前途光明,两人又有订婚的基础,是 该早日完婚的。
穆念琴连连表示赞同。
“我看就这么定了吧,你说呢?小言?”
商量好结局再来询问你的意见,分明是没有给你选择的余地。
苏睦言额角的青筋有些许颤抖,他准备好了,他现在已经有能力应战了不是吗?
与此同时,苏允坐在穆念琴左手边,听见这话缓缓放下刀叉,有话要讲。
就在父子两人都准备开口的时候,一个响亮的女声从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