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天由命吧,回去你用两万元补偿金挂靠一家出租车干干,再雇个二驾,你白天,他晚上,一个月也许还可以倒腾个两、三千的,比不死不活的上班强。”紫流苏一把拽过楞头青,让他跟在队伍的后面,排队领取银行卡。
“小秘书这么急着拿银行卡干吗?想必是准备逃难吧?”楞头青头昂昂的看着墙面上的文件,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
“逃难又怎么了,这个和拿银行卡又有什么关系?”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今天你老公怎么没有开车送你来啊?”
“他忙,我没有要他送。”
“那你怎么不给我捎个信儿,我去接你啊?”
“从家到单位,从单位到家,自己独自走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这一次了,我向来不喜欢麻烦人的。”
“小秘书怎么这么说啊,这个也叫麻烦?你真是见外了。告诉你,我天天在外面跑车,有时看见儿童坐车,我还不收他们的钱呢。”
“原来是活雷锋啊,我说楞头青是南京大萝卜吧,一点没错。”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种目中无人的味道。很快,队伍到了尽头,他们同时看见了党委书记那张历经沧桑的老脸,脸上的皱纹和她面前的一堆银行卡的切口一样,锋利而挺刮。
(二)
“吆,是小秘书啊,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党委书记提了提老花镜,透过镜片看着紫流苏。
“老书记啊,我?还算好吧。”紫流苏出于礼貌,搭讪着。
“怎么样,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作家了吧?”党委书记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
“是的,是的,坐家!”紫流苏有点尴尬。
“以后出了书,不要忘记给我留个签名本的啊。”
“只要出版了,就少不了你的。”
“那就多谢了。”党委书记拍了拍紫流苏的肩膀,以示感激。
紫流苏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把手续全部办妥了,下一个是楞头青,他斜眼看了看党委书记,用力咳嗽了一声,装作没有看见她。党委书记是个婆婆嘴,在办理手续的当儿,劝慰楞头青走上社会后独立做人,再捧着一个破胃要饭,谁也不会搭理的。
“我说书记啊,我今天要走了,你还提什么破胃不破胃的,败兴!”楞头青下意识地捧着自己的胃部。
“我是告诉你,以后的路就靠自己走了,企业从此没有了,再也帮不到你了。”党委书记递过来一张签名簿,看着楞头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才把银行卡放到他的手上。
“照你这么一说,好象我是在企业混饭吃的。”楞头青的脸转眼间又变白了。
“谁说你混饭吃了?”党委书记在赔笑。
眼看楞头青和书记又要干上了,紫流苏已经没有时间作陪,她匆匆和身边的同事一一打过招呼,准备先行一步了。楞头青回头看见紫流苏已经走到门外了,也没有心思和书记论理了,拿着银行卡就往门口跑。
“小秘书,不等我一起走啊,你不要我送你啊?”
“要走赶紧走,再不走来不及了。”紫流苏忽然有一种预感,好象匡松马上就要追过来似的。
“什么事情来不及了,你要旅行结婚去啊?”楞头青一头雾水。
“和你说也没有用,楞头青,你送我一程吧,回头我给你两倍的路费。”
“你说什么,老同事了,白送你一程又怎么样?去哪里,说!”
“三村。”
楞头青跟在紫流苏的后面,一路小跑出了门,上了马自达,便加大了马力朝厂门外冲去。紫流苏的行为让楞头青一时摸不着头脑,想问又不好意思问,只能加快速度,以掩饰内心的不安。
(三)
“开慢点,注意安全,马自达不是飞行工具,用不着这么快。”马自达一路颠簸着,紫流苏的身体在车里起伏跳跃着,连说话也是一连串的颤音。
“小秘书,你的声音在发抖,不至于这样吧,我的技术还是属于一溜水平的啊。”
“随便你怎么开,反正不要把车开翻过来就行了。”
听见紫流苏这么一说,楞头青的车速渐渐缓了下来。人是一个奇怪的动物,以前在单位,他们基本上是上、下级的关系,互相之间也没有特殊的交往。因为楞头青的违纪现象比较多,所以彼此之间还有点对立的情绪。现在,企业破产了,两个人却忽然走近了,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紫流苏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深想了,她的心里沉淀的东西太多,一个流连就让她喘不过气来了。一路上,他们没有再多说话,车到三村的时候,紫流苏掏出双倍的路费,递给了楞头青。
“以后怕是见面的机会很少了,趁马自达被禁之前,弄个出租车开开吧,这样风险小点,钱也好赚些。”紫流苏下了车,和楞头青告别。
“小秘书,我知道了,不过,这钱我不能收。”
“我这一生,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欠别人的钱,和别人的情,如果你不收,也可以,把我拉回去吧。”
“那怎么行,这苦力已经做了,光是汽油,就用了三升。”
“那你还和钱过不去干吗?”
“这样吧,我收你原价,打五折,怎么样?”
楞头青收起紫流苏给他的钱,另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些零钱,数了数,重新递给了紫流苏,紫流苏也没有拒绝,不管怎样,楞头青能收她的钱,就是一种快乐了。
在三村的门口分手后,紫流苏急忙上了楼。火车票是明天凌晨的,她必须早点做好准备,其实,东西已经理好了,也没有什么可以带的,河南不会穷到没有商店的,随身的衣服也不多,她也不想带了,以后买着穿就是了。
一个人孤独地吃了饭,一个人不安地刷了碗,一个人悄悄地躺了下来。人在床上,紫流苏的心情非常复杂,她的手甚至有点颤抖,眼看就要离开南京了,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远离自己的家乡,远离自己的亲人,心里总是感觉有点怕。
对门没有声音,范永虹出门上班去了,她想睡一会,在床上翻来滚去了半天,就是睡不着。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很寂寞,那种撩拨人心的恐慌已经让她睡意全无了。
婚姻的好处,在于让一个女人懂得什么是矫情,什么是身心交融,什么是体贴关爱。婚姻的坏处,是让你无时无刻不被婚姻的习惯牵着鼻子走。幸福的婚姻带给女人的是精粮满仓,失败的婚姻带给女人的是无边饥饿。
(四)
在南京,紫流苏的饥饿是短暂的,远没有达到无边的程度。三村给了她无限的遐想,流连在北屋留下的身影,像一抹重彩,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记忆之中,挥之不去。
沙发床是一种变相的思念,它的存在印证着记忆的复活,每天看着它,紫流苏的饥饿感荡然无存。今夜没有流星,没有明月,只有一团团云彩在天边打着不朽的转盘。紫流苏知道,南京的一切很快就要在眼前消失了,她什么也带不走,包括流连留在北屋的味道。
女人的心思是灵魂的鸦片,中毒的总是自己。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物质是重要的,精神同样必不可少。有时,物质和精神是双轨道,连女人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更倾向于哪个。现在,紫流苏既没有物质,也没有精神,晚上,吃完了中午的剩饭,顺便泡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就躺在了床上,想她的流连。这些日子以来,她经常反复做一个同样内容的梦,流连背着破旧的帆布行囊,从嘉兴小客舱里逃了出来,用雷鸣般的拳头敲击三村的铁门……梦醒后,她总会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坐起来,失神地张望片刻,然后再继续睡下去。以前,她经常听别人说,梦是一个人心灵感应的产物,当你梦见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同时在梦着你,在同样的梦境里,梦者和被梦者往往做着同样的事情。紫流苏从来也没有验证过自己的梦,通常是做过了,不久也就忘记了。不过,关于流连的梦,她却始终无法忘记,因为相同的梦境连续出现了好几天,这样的遗忘自然就显得比较难了。
床上的紫流苏,线条很好,皮肤光洁柔润,虽然生育过一个孩子,腹部的肚囊却一点也不彰显。沐浴后的她,此刻只穿着一件镂空的三点式紫色内衣,这件内衣是流连从嘉兴用特快专递寄来的,花了他整整三个专栏的稿费。紫流苏没有舍得穿,一直放在衣橱里,想等流连回来的时候再穿,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机会了。因为是第一次穿,镂空的地方有点僵硬。
季节已经进入远冬了,紫流苏裹着棉被靠在床头,有一种孤单的美。长发披在双肩,宛如直流飞瀑。今夜,紫流苏想枕着流连,安静地睡它个透。
隔壁传来了扭动门锁的声音,听起来很响,随后传来了陶静波嗲里嗲气喊“老公”的声音,在黑夜中听起来格外刺耳。
“快开门啊,老公,我扛不住了,谁让你劝了我这么多酒啊?”
“阿静,一个同学的生日,就把你喝成这样了,以后我们结婚,还不把你灌成烂泥了?”范永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