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块脸琴师,和面容扭曲的桑陌。把我困在我的梦境里,无法解脱。
桑儿姐姐……
我又是一阵恍惚,从床上爬了起来,换了一身里衣,批了外衣,就走了出去。
已是五月,天也开始热了起来,院子里的树生了好多枝桠,长满了茂密的叶子,每到晚上晚上,我总喜欢搬一个藤椅在下头坐着乘凉。
此时此刻,别无去处,于是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大堂里,搬出了藤椅,又轻手轻脚地挪动它往树下走了过去。
刚刚停下脚步,手中就是一轻,旁边已经有一双手伸了过来,接过了藤椅。
叶久扬安放好了藤椅,别过头来看我:“又作噩梦了?”
我老实地点头。
“明儿李大夫要来,让他给你开些安神的药?”
我摆了摆手:“没事,我以前也老梦到,只是现在,会在梦里看到桑儿姐姐……想起来就觉得,很……对不起她。”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我早就把整件事向叶久扬坦白,只央求他帮我瞒着徐孟青,所以他对整件事也还算了解个大概,如今便安慰我,“在那种情况下,你也帮不了她什么。”
“不,我总觉得,我是救得了她的,可是我……”我抱住了头,里面像是有种子在不安分地生长,意图破土而出,“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消失了,彻底消失了……什么都没留下。我真是没用!”
“璐璐,不要自责了。”叶久扬拉开了我的手,轻轻地按住我的肩,柔声说,“能够为她爱的人牺牲,她一定无怨无悔。她一定是笑着离开的,是不是?我们应该祝福她,无须自责。”
他永远有这样的力量,让人心安。
心跳渐渐地平静,我的情绪也稳定下来。我垂着眼,轻声对他说:“谢谢,这些天,一直是你在陪我,还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不要这么说。”叶久扬笑了,“你不也帮了我?照顾好了徐兄,我的愧疚感也没那么深,这还多亏了你。”
我抬起头看他,正看见他也注视着我,眉目之间笑意盈盈。
我也舒心地笑了。
第二日,我懒懒地起了床,已近午时。我去了厨房,叶久扬早已准备好了今日的食材,我淘洗,切菜,下锅,一如桑陌曾经为我做的那般。当时她是我家里的主心骨,而我现在则是我们这个临时的小家里的厨娘。为什么当厨娘?只是因为我们家里的其他人物都没有下厨的基础,只有我还会点皮毛,于是,只好让我半路出家,来负责全体家人的起居饮食。
这家里就三号主要人物,一是家中首席苦力叶久扬,一是秀才先生徐孟青,最后是后勤跑腿的我。另外还有偶尔过来蹭饭的小圆虎,算得上是家里的头号次要人物。我们四人在这里过着相互扶持的生活,富足比不上从前,倒也还怡然自乐。
为了掩人耳目,我们扮作了表亲,徐孟青与我为兄妹,叶久扬则是我的表兄。在我们所编的故事里,我们三人原本是要到京城谋生,无奈京城人才济济,我们四处碰壁,过得万分潦倒,而大哥徐孟青更是患上恶疾,不得不借居此地。
担心徐孟青和叶久扬的名号引人注目,所以我们改名换姓,叶久扬仍旧姓叶,不过改为了“叶冥”,而徐孟青则选用了我的姓氏“黄”,我叫做黄璐,他叫黄青。当他第一次知道我的女儿身的时候,惊讶得半天没说出话,不过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到现在,我都差不多快忘掉我曾经还假扮过男装。
这个村子,名叫罗曼村,是京西一百里外,太行山支脉脚下的一个依山而建的村落。当地民风淳朴,加上我们看上去也不像坏人,于是村民们很容易就相信了我们,让我们在此落脚。正巧安置徐孟青的那个院子一直放空,无人打理,叶久扬花了四五日时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作为我们这些日子的窝。
于是我就开始了在人间的种田生活。每日的生活都很简单,早上懒洋洋地起床,为家人准备一日三餐,洗衣洗碗,晚上散步乘凉,其实过得也蛮逍遥自在。
只除了徐孟青的伤。
虽然已经没有了性命之虞,不过这伤痛可没有消除。他当时承受了夹指的酷刑,十指几乎没一块完好的肉,白骨森森地□在外头,情状惨不忍睹,所幸小圆虎打听到邻村有一个闻名遐迩的大夫李彦卿,于是叶久扬连夜赶路去邀请他来为徐孟青看病。这个李大夫也是医者父母心,一见到徐孟青虚弱的样儿,当即坐下来为他把脉,拿出药箱为他开药。
也是在他开的几副药的帮助下,徐孟青才能够恢复地这么快,过了十来天,气血就已经平稳,能够正常地下床走动,不再需要我们的扶持,而他的手上也恢复了一些知觉。
李大夫每隔两天就会过来一次,探视徐孟青的病情,渐渐地我们也熟悉起来,闲来无事之时,也会与他攀谈,了解一下当地的民风民情。因为对人界的不熟悉,我问了他好多奇奇怪怪的问题,但他对我各种啼笑皆非的提问都能耐心地回答,脾气好到极点,有时候连叶久扬都看不过去我这般“为难”他。
在叶久扬看似不经意的提议下,我决定转移了提问目标,把问题分散到了另外一个经常照顾我们的女孩身上。她就是阿离。阿离是罗曼村村长孙吉宣一家的大女儿,年方二八,正值青春年华,长得水灵灵的,甚是清秀。她家离我们现在的落脚地最近,所以来往也更为频繁,加上她家的长辈都是古道心肠,各个都好心热情得不得了,三天两头都往我这里送各种蔬果食品,搞得我很不好意思,便每日给他们泡上一壶茶,作为老人们消遣聊天时的饮品。
这一来二往,我们两家的交情就愈发地好了起来,而阿离与我年龄相仿,共同的话题更多,也就更加熟悉。因为是村长的千金,对罗曼村的了解比李彦卿更多,村子里的掌故种种,谁家住着哪个谁,村外头的地都是谁在种,阿离都能为我一一道来,堪称是我的万能天书。
阿离也非常欢喜我,只要没事的时候,便会到我屋子里来与我聊天。我跟着她一起学女红,她跟着我学茶道,我们互相分享各自知晓的小故事,谈到精彩之处,都会捧腹而笑,就如同世间平常的兄弟姊妹那般融洽自然。
我一直以为阿离只是因为与我谈得来,这才频繁地来家中拜访,直到某一日清晨,我难得早起一回,趴在窗边晒太阳,正瞧见阿离提着一篮水果走了过来,遇上了外出的叶久扬,两人寒暄了少时,我这才觉察到了一丁点的不对劲。
面对我的时候,阿离很自然,也很大方,但是在面对叶久扬的时候,她的脸就红扑扑的,像那天边的晚霞,整个人娇羞得犹如水莲花,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而她看着叶久扬的那个眼神,如果我没有看错,就像桑陌看着徐孟青一样,不过桑陌的感情是明朗的,而她的感情却是羞涩的,仿佛只是含苞,还没到热切绽放的时候。
这一刻我恍然大悟,原来阿离对叶久扬,有非常特殊的感情。
喏,郎才女貌,的确般配得紧。
我躲在窗子后头偷偷笑,看来,还需要我这只红娘从后头撮合一把,张生和崔莺莺才能够互通情意呐。
我这头早是把他们俩认定成了一对,所以三番五次地对叶久扬旁敲侧击,可是叶久扬在这个时候就变作了一根木头,任我怎么天花乱坠地描述,就是丝毫不动。
然而我怎么可能放弃。
第二日,李大夫照例来到家中,为徐孟青诊断病情。我紧张地站在一旁,看着徐孟青把手伸出来,上头包缠着厚厚的纱布,李彦卿左右看了看,又问徐孟青感觉如何,便微笑着对我颔首:“姑娘,令兄的病已无大碍,这骨头应该也都长回去了,再观察十来日,就可以试着拆布了。”
“真的?”我开心地差点跳起来,对徐孟青大笑:“大哥,你的手可以动了,你可以继续写文章了呢!”
徐孟青垂了垂眼,对李彦卿低声说:“这些日子,麻烦李大夫了。”
“哪里哪里,这是本分工作。”李彦卿客气地说,站了起来,“黄兄只需要静养休息,不日即可痊愈。我这就准备告辞了。”
于是我客气地把他送到了门口,在我意料之外的是,我居然也看到了叶久扬。
这个叶久扬,不是要出去搬木材回来修葺房屋的么,怎么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只见他对李彦卿抱拳道:“李大夫,辛苦。”
“无须道谢。”李彦卿失笑,“你们一家人太过客气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这样说,那我就不再多言了。”
叶久扬对我笑笑,我朝他看了过去,正看到了他背后走过来的阿离。
她走近了,怯生生地叫了叶久扬:“叶先生。”又看到了我,叫:“璐璐。”
李彦卿看向了阿离,很迅速地打量了她一番,便向我俩欠了欠身:“李某告辞。”
“我送你!”没来由的,我脱口而出,高音在空中打了一个转,才低了下去。李彦卿闻声停步,我追了过去,还不忘回过头,朝着叶久扬使了一个眼色。
我就这样把李彦卿送到了门口,正想开口跟他道别,李彦卿却笑道:“姑娘是想撮合叶公子与阿离姑娘?”
我有一种被窥破的感觉,只好讪讪地笑:“他们俩挺般配的,只是我那表哥太木头,还不晓得她的心意。”
李彦卿叹了一声:“叶兄怎会不知?”看着我呆呆的模样,不禁又笑,“姑娘还是对叶兄上心一点吧。”
“上心?我对他还算上心吧。”我嘟囔。是啊,虽然说徐孟青作为病人应该优先照顾,可是我也很在意叶久扬的生活品质,也都会尽量征求他对饭菜种种的意见,“我尽量按照他的口味做的饭,这还不叫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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