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说江西人读书的风气的确颇浓,不少文官都是江西籍的,连许多乡下农人都颇认得几个字,可以看懂告示,不用听那些公人站在衙门口宣讲政令。
如果在这里开个文具纸札的铺子也许会有利润,那一大车多余出来的东西就是为此准备的!
她在京城时就已打算好了,三年任满,不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阻止父亲继续任官,所以一定要有个养活他们父女的生路。
她也考虑到父亲身为县令为了避嫌是不会容许她在县里开铺子的,所以她不能出面,要抬一个掌柜管理铺子。平时悄悄过去查账、补货,只要不让人知道出资人是谁,也不会影响到父亲的官声。不过要想实施此事还得找钟叔帮忙……
不多时,就来到渔容县衙的正门前。谨惜瞧见衙门外的“八字墙”鲜艳通红,倒像是刚刚粉刷过的。门口立着一对石狮子,两边早已有穿着窄袖交领衫,腰系红织带的皂吏公人雁翅排列。
谨惜忙撂下轿帘……感觉轿子上台阶又过大门槛,走了半天才停了下来。
她听到快靴沙沙的退了出去,外面似有低低的人语声。虽然额头有些发热,不过她不能动,得等人家掀帘子才可以下轿。
不一会,只见帘子一掀,一道刺目的阳光照进轿子。谨惜眯着眼看去,却是一个高大的妇人掀起帘子。
她年约四旬,长得却着实有些凶恶,头上戴着几只钗环,身上却穿着皂吏服装,下面系着黑裙,一双大脚把那鞋面撑得如小旱船一般。
谨惜愣住了,她从未见过有妇人如此打扮的,而且这里是县衙内宅,是官眷们居住的地方,等闲不容旁人进入。此又系何人,竟然在这里伺候?
她满腹狐疑,却见那凶悍的妇人冲她伸出手,谨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搭在她的腕子上,下了轿。
既来之则安之,相恶未必心恶,不能以长相论其人品。谨惜倒觉得很多美貌如花的女子却更容易去做些狠毒的事情,因为她们总是觉得自己长相出众,应该比别人更享有某些特权。一但得不到,就会不择手段去争取。
谨惜冲她微微一笑,那妇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细条也变得柔和起来,还十分恭敬的冲她施礼。
“参见小姐,老妇人名唤方三娘,乃是管理女监的牢头。得知老大人今日上任,特意来拜见大小姐。老妇人等都是粗鄙之人没有惊到小姐便好,乡下小县,没有什么可孝敬的,特备了些菜肴给小姐洗尘!”
说着,后面跟上来四个跟她一样打扮的妇人上前给谨惜见礼。谨惜这才明白,原来这些妇人也是“公差”。
虽然是妇人,可她们也是父亲衙署的吏卒,谨惜忙请她们起身。
映雪已领着紫苏、燕喜从后轿上走下来。见几个长相凶恶的妇人围着小姐倒吓了一跳,忙赶了过来。
谨惜悄声告诉映雪拿了五个装着银票的荷包来,笑容可掬地说道:“不知几位嬷嬷是公人,真是怠慢了!初次见面,众位嬷嬷别嫌俭薄!”
“那就多谢大小姐打赏了!”那个叫方三娘的妇人毫不客气接了过来。
谨惜和她一路走向内宅,边走边聊。在聊天中才得知,原来这个方三娘的丈夫就是本县的仵作,所以她也得以入县衙当了个女监的牢头,而另外几个妇人的丈夫也都是吃公衙饭的。
其实若论起来,“娼、优、隶、卒”乃是贱业,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才干的活。不过还有有人乐意从事这行,因为衙役虽然收入很低,但本人可以免除其它的徭役,除了工食费还有种种暗里的收入,所以虽然地位低贱,可收入却比一般的农人高得多。
正文 40医官
“小姐放心,后宅里里外外都打扫的很干净,只是这些桌椅有些陈旧。俗话说‘官不修衙’,前几任老爷都没有给衙署添东西就是怕在百姓和上官面前落个靡费贪恪的名声,影响升职。”方三娘说完深深看了一眼谨惜。
这位方三娘是在好意提醒,谨惜心中感激。说道:“多谢嬷嬷提点……我父亲初次为官,有很多旧习和本县的民俗不知,到时还请三娘不吝赐教。”
方三娘微微颔首:落落大方、平易待人是方三娘对这位新知县小姐的评价。她的态度温和有礼,表情也很真诚,不是那种假装出来的做戏般的谦逊,也没有州府来的小姐那种傲慢和对地位低贱者的轻视。
记得上任知县的小女儿第一次见到她,吓得躲在太太身后不出来。大女儿则一脸鄙视,连看都不肯看她一眼,扭着身子进了房间。
相比之下,谨惜的态度就让她暖心多了。方三娘因而说道:“大小姐太客气了,我们做狱卒的对老大人自然知无不言。只是老妇人没想到大小姐如此平易近人,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如此礼遇,真是让老妇人感怀于心!”
“三娘客气了……”谨惜觉得,无论怎样的人,只要你真心相待,即便不能交心也不至于交恶。为了父亲以后办理政务时能更顺手些,她也应该帮父亲维护好手下的差人吏卒。
方三娘请谨惜到内宅各处游览一下,看看哪里不足,以便整理。午宴就设在后署花园中的水榭中,以解暑气。
此时太阳已升起很高,腾腾的热气蒸了上来,把青石地面晒得白花花一片,谨惜只觉得看着那地面眼前也变成模糊起来。
她强忍着不适对方三娘等人说:“多谢各位治宴,可能我有些水土不服,想要先休息片刻……”
话还没说完,突然整个人向后倒去……
在倒向后面的一刹那,蔚蓝的天空映入眼帘,有几片白云悠然沉在眼底,一只剪尾燕儿从那云中穿过……
昏昏沉沉的迷梦中,她独自一人奔跑在莽莽原野中,黑暗笼罩着一切,无数幽绿的野兽的眸子如星般闪烁,尖厉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她只有没命的逃着,大声求救,空旷的原野只有自己的回声在应答。
脚下突然一绊,重重的摔在地上,身后的野兽蜂拥而至,把她淹没其中……她刚要尖叫,却发现是陈家大太太扶住自己,柔声安慰着她。
她含着泪道:“我要找父亲!”
大太太慈爱的笑着,指着前方:“你父亲不就在那。”
她惊转回头……父亲被监牢的铁锁吊着,浑身血迹。
“钟叔,快救救父亲!”她极力大喊,却见一只血淋淋的手按在她的肩头,钟叔满身被射得都是箭簇,洁白的箭羽染满了鲜血。
她扑到钟叔身上,再抬头时,钟叔的脸却变成了端言……
他的面孔越离越近,温柔的眸子中闪着簇簇冷焰:“你为何不听话?做个贤淑的妇人。你这样不讨母亲欢心,连我都保不住你了!”
她只觉得像掉进了冰窟般,连血液都要凝固了。边后退边惊慌的说:“你走开!我再也不要见你!”
他却步步逼近,一双冰冷的手捏住她细弱的脖子,笑得狰狞:“如果你死了,母亲就不会再伤心难过!”
她挥起一拳打了过去,大声喝道:“应该死的人是你!”
她就像只狂怒的母狮,恨不得把所有的敌人都撕碎。咆哮,踢打,用尽浑身的力量……突然一阵刺痛让她猛地睁开眼睛。
正对上一双沉如深海的眼睛,深得不带一丝波动,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动摇。那双冷眸的主人是个年青男子,穿着一身石青色长衫,面庞刀刻般棱角分明,鼻梁挺直,星目朗朗。原本很英俊的面孔却没有一点表情,如同戴了面具一般,不过如玉的脸上却有几道鲜红的抓痕。
谨惜再看左右,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映雪正用力抓着自己的双手,手脚的穴位处还插着几只银针……顿时明白了,脸一下红了起来。
却只听见那人把银针轻轻取下,开口道:“没事了,大小姐已醒。”他的声音清清冷冷,让人觉得有种拒人于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