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昆仑打开14号小手术室的门,这间手术室原本是耳鼻喉科的小手术室,后来门诊把这些手术承接着做了,这间便空落出来,护士长就用来作为护士的茶点休息室,这个时候不早不晚的,正好空下来,陈昆仑用脚把门勾着关了,顺手反锁了,拧头淡淡的,“老余你到底想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余江中还想装糊。
干脆直来直去好了,单刀直入的,陈昆仑说,“你和他,这样,多长时间了?”
明知道糊弄不过去了。再说,既然想和徐冉走到最后,这一天总要来的。冷静看着陈昆仑。过了一会儿才说,“快三年了。”
陈昆仑仿佛被人打了一记闷棍一般,愣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来真的?也是,看你的眼神都知道。”
余江中没有立刻回应,停了一下下才点点头,“是,别试着劝阻我,老伙计。”
“我不劝,因为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如果不喜欢,不会走到今天,如果能放弃,早都已经放弃了,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是他?”
“你是说,他不值?”
陈昆仑长长而幽幽叹息一声。
“要我怎么说你呢,老朋友。直言不讳的,我说,不是他不值,而是你不值。”
余江中上下牙关紧紧咬合了一下,瞬间太阳穴的青筋显露出来,不过他一向掩饰力不错,几秒钟之后,他甚至又能微微宽厚笑了起来。
“你生气了?”
“我没有。”
“坦白说,我一直在观察徐医生。起初确实只是出于好奇,好奇他为什么可以进SH,如果单纯只是余俊的关系,我觉得你此举有点莽撞,况且,徐冉医生有足够引人好奇的长相和性格。这些,你必须承认对吗?”
余江中点点头。
“然后我发现,他的不同。那么矛盾的对立体。也许我永远不能彻底看清这孩子内心世界的东西,老余你呢?”
“强大,弱小。自私,无私。你说的对。当我笃定他的成熟远胜于同龄人的时候,我才发现在他身上会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在苦苦挣扎着,我想保护那种自己身上曾拥有却早已逝去的美好,看着他就仿佛看到印有自己过去的一面镜子。”
讨论这种话题,仿佛对三十年的老友来说只是头一遭。新鲜又陌生呐。
“所以,我说,老家伙。这就是我所说的你不值的原因所在啊。你看到他,觉得熟悉,喜欢,只是因为他仿佛你过去岁月的一枚镜子。而他呢,根本不需要从你身上折射出任何东西。他的过去你未能参与,他的将来,你除了当他绊脚石之外,简直一无是处你懂吗?”
“你!”余江中气结。眼睛里火星乱舞。
如果,陈昆仑此番谈话,一开始就把他骂个狗血喷头的话,余江中一定会据理力争,有礼有节的痛击他,没想到谈判的导向居然会这样,余江中有点懵。
“你老了,余江中。生活该走下坡路了,过几年该滚回家准备安享晚年了。而和您儿子一般大的徐冉,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必须承认,一开始,我对这个年轻人有很深的成见,知道这些成见是如何渐渐消融的吗?”
余江中没说话。
“他老是在做错事。上次打金医生的一次,连着这一次。”陈昆仑举起手,打断余江中意欲打断他的话头,“我知道,其实我知道大致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不是徐冉的错,老余你说的不错,从徐医生这里,我也好像看到一面镜子,他让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怎么做才是即人性又合理的。他让我开始思考,我是不是偏离了这个职业所赋予我的神圣意义。我在想,有一天,走偏了,也许正因为是我们身边缺少这么一面镜子,于是我们麻木不仁,失去激情,对名利的追逐大于一切。”
“他站在那里。闪闪发光。多久了,我没看到这样的一个,怎么说呢,让我觉得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了。从他身上我仿佛找到我和你几十年前的美好和缺憾,但无论美好缺憾与否,但无法否认,我们和他是南辕北辙多么不同的存在啊。求你,别因为你喜欢,而把一个天生适合这个职业的孩子前途给毁了。行不行?”
余江中一直在说服自己,有时候说服自己放弃,有时候说服自己勇敢的,不顾一切的和徐冉走下去,这一次,陈昆仑好像从他内部差点把他给击垮了。
老友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他只是用手蒙着脸,茫然坐在那里。
说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可步入五十的他却好像越来越惑起来。余江中站起身,头重脚轻的往外走,走到手术室透明玻璃隔出来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想借用冷水冲一下脸,理一下思绪,让不清醒的脑袋彻底醒醒。
然后他看见他的徐冉了。
隔着一道厚厚透明的玻璃窗,正在隔壁的洗手间,带着一脸的倦怠,慢腾腾的,认认真真的在洗手,洗手液打起的泡泡顺着他的胳膊肘一直蜿蜒流到手指尖,又流下去。
对面没有人,余江中这边也是。
余江中忽然从水龙头下抽出双手,覆盖在冰凉的玻璃窗上,手指头一遍一遍画着对面人儿侧脸的轮廓,挺直的鼻梁,黑亮的眸子,好看的嘴唇,直到,被无声触摸的人某一瞬间无意识的扭头,看见了余江中的脸,和在玻璃上细细描画着的右手的手指头。
徐冉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把脸贴在玻璃窗上,隔着这透明的阻碍,停在余江中搁在上面的手指头这块儿了。
仿佛,触摸和被触摸着。温暖和被温暖着。这样的距离,须臾间真给人那么麻痹的错觉,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也不知道以这样绝望和希望交织的姿势维持了多久,直到徐冉微微耷拉着脑袋悄无声息走掉,刚才那一幕始终是不真实的,雾一般霭霭,若不是,对面玻璃窗上,徐冉临走时候用手指头画的那个小小的心,和小小的心型形状里面悬着的一颗,透明的,小小的液体,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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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心情乱七八糟的出手术室的余江中很晦气的,正巧遇到电视台那几位。本来就有点的尴尬他原想佯装没看见人家的一抹脚开溜,却被电视台的导演喊住,“啊,院长!又碰到了!”
余江中只好脸上带着毋庸置疑的惊喜神色朝几位点点头,“啊。又碰上了,你们好啊。今天没招待各位,抱歉,下回一定补。”
刚才陈昆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简简单单汇报一句,电视台同志都说累了,要回去休息,所以他就擅自主张一人给塞了一个红包。这叫礼尚往来嘛。余江中这也当然只是场面上的客套话,可导演接着的一句话说的才叫水平。他说,“其实,余院长开头给我们节目组介绍的小胡医生的的确确是非常优秀,只是今天的意外,实在是太出人意料而且太富有转折性和艺术性了,院长你懂的,我们这种做节目的,追求的就是这点神秘感和情节性,所以就对不住小胡医生了。下次有机会一定也补回。”
“那也是。”余江中颔首。
“那就劳烦院长帮我们给胡医生转达一下。”
“当然,好。”
导演看看余江中的脸色,才又说,“对了,我们台里还有一档健康与生活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