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字文》云:「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柰有一次问妈妈,妈妈笑道:“你是爸爸妈妈爱情的珍贵果实呀。”柰只好庆幸自己的爹姓李……若不小心姓了姜,难道她要叫芥末?
她做教授的父母千虑一失:「柰」这个字,古通「奈」「耐」,是忍耐、承受、禁受的意思,因而总带着些无可奈何、不得已而为之的苦涩滋味。
FedEx小哥儿一手在她眼前晃了晃,“Ma’am,uh…Ineedasignature…Ma’am?”女士,呃……我需要您签名,女士。
李柰回过神儿来,机械地签了名字。抬头发现小哥儿正偷眼瞧她,见被她察觉了,本就白里透红的脸颊胀得更红,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打岔道:“Giftfrom…eh…boyfriend?Bae?”男朋友……呃……从家乡寄来的礼物?
发件人地址在ParkAvenue和56街,是俗称“Billionaires’Row”亿万富豪街的一段。没写姓名。包裹是当天寄达的。柰心中陡生烦恶,嘴角一抽,冷冷道:“Wasthataninsulttoyourprofessionalismormytaste?”你是想侮辱你的职业素养,还是想侮辱我的品味?
小哥儿一怔,有点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Uh…s-sorry,ma’am.H-haveagoodday,ma’am.”对……对不起,女士。您日安,女士。逃也似的溜了。
“Sure”,她夹着包裹,踢关门,自言自语,“Ifonly.”安?安个屁。
盒子里是祖母绿缎面……醲郁华贵的瑰艳翡绿,被柔滑丝质衬得熠熠生辉。柰展开一看,是条长裙。深V领,样式极简,垂坠如水;细吊带,后背露到腰——仅以两条吊带连接到下身——极其纤秀脆弱的设计,恰恰为突出女子单薄精致的腰背曲线与玲珑纤巧的蝴蝶骨。一旁首饰盒里是配套的祖母绿银手链和项链。耳坠子是夹耳的,大概因注意到她没打过耳洞。
她捡起被抖落在地上的字条,很隽逸的连体字,飒沓但细心,i上有点,f上有横,结尾有句号。
Lookingforward.
她把字条揉了,与裙子一起塞回盒子,丢进了鞋柜里。
柰是有打车钱的。她父母的家庭收入与美国人比过低。她学费和住宿费的百分之八十来自助学金,而助学金又来自如Fairchild家族的捐款和投资。学校里的世袭校友子女legacystudents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他们面上不显——就像Fairchild一样,从不会明着欺负你——但你跟他们上课时,那股子天上有地下无的优越感总是伴着不可一世的铜味儿扑面而来,那是无论放多少个臭屁都掩不住的腥臊。他们至少有五分之一是蠢货、起码有一半并不比二流学校的尖子生聪明一星半点。可你又不得不承认:没有他们家族捐的钱,你就是上不起你凭能力考上的大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总之,柰平时是很省吃俭用的。爸爸妈妈三个月的工资都用来交她剩余的学费,额外还要给她书本费零花钱。但实习工资她存了不少,从上西区到midtown的一次出租她还是打得起的。可就像头倔驴一般,她偏要坐脏兮兮的地铁。A线往南坐到busCircle,再走五分钟,倒破烂的M31路公交,卡耐基音乐厅往东三个block下车。
当然了,她既没踩高跟鞋,也没穿那条束缚活动的翡翠绿裙。
私人入口的保安对照客人名单查了她的证件,放行了直通penthouse顶楼的打卡电梯。到30层时,柰终于换下了那副臭脸。到35层时,微笑已渐渐被摆了出来。到45层时,唇角的弧线已相当完美。到50层时,叮的一响,电梯门开了。
混杂着皮革与si威士忌的辛香气瞬间涌入鼻息。落地窗玻璃映出大都会的夜色,晚空的乌蓝渐渡到落日的橙红,晕色浓酽沉稳,奢雅低调。50层在midtown虽并不算高毕竟也绝不是Fairchild在这里唯一的或最有价值的房产,但万家灯火也已匍匐在了公寓主人脚下,温柔妩媚地铺展出一片灿烂星海。
正对着电梯的T型玄关尽头挂着幅巨大油画,一看就知道是圣乔治又?叒叕在屠那条倒霉的龙了。画前聚着四五个男人,在低声说笑。柰一眼便认出了SenatorRobertJ.,大腹便便的缅因州共和党,国会金融服务委员会的核心成员,专注于放松华尔街监管法规,政坛里的常青树,才年过五十,参加下任总统竞选人提名的呼声颇旺。她飞快扫了一眼,认出GS的首席风险官和一个部门负责人,另外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男人,一个年轻,一个五十出头。前者戴着副黑粗框的方眼镜,后者脑袋上一毛不名,柰看着有几分眼熟。
她深吸了口气,步出电梯。风衣被人接过——她甚至没心思去留意是谁,但肯定不是管家本人,那是最高规格的客人才能享有的待遇——只留意到接风衣的footman的袖扣,并非如酒店的寻常制式,而是低调的定制款。
另一个footman端着银盘,盘上列着三款酒——深红色波尔多、金色香槟、以及琥珀色单一麦芽威士忌。
“Wouldyoucareforadrink,ma’am?”
声音平稳,带着经过训练的恭敬克制,没有丝毫热度,也不显多余的殷勤——像善解人意的机器一样,在主人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出现,再在被用完之后悄无声息地隐去。
柰扫了一眼,端起杯冰冷的香槟。她不喜欢空手进入社交场合——大概像自卫一样,手里握着武器,让人心里有底。
“Thankyou.”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三个月前才到能合法饮酒的岁数——但实际上,哥大大部分学生是有“渠道”的,andit’safreetryafterall。柰端起香槟抿一口,清冽的气泡感蔓延开来,与学生们手里的便宜货天差地别。
在家乡,权力不仅仅是规则的制定者,更是规则本身。毛主席一生不碰钱,却从未妨碍他享有专供的无籽小西瓜、反季节蔬菜、湖南空运的武昌鱼,连香烟都由什坊卷烟厂特制配方。特供体系无孔不入,从食品到医疗,从衣物到日用,每一项都在无声地宣告一个事实:权力意味着豁免。罐车混运的食用油、掺了三聚氰胺的牛奶、霉变大米做的学生餐,这些问题永远不会出现在供给高级干部的体系里。若中南海的餐桌与普通人的市场没有区别,又何愁食品安全问题横行?
而在纽约,资本是另一种形态的统治。个人权力虽不悬于律法之上,却不断与资本一起,被衡量、交易,再如母婴疾病一样,被嫁娶、继承。金钱的诱惑力无远弗届,它不仅买来物质的奢华,更能重塑价值体系。喝惯了唐培里侬的香槟,谁还愿意回去喝$4.7六罐的PBR?这里的特供从不以“特供”自居,它只是让人觉得某些享受是理所当然、等价交换、合理买卖,是看不见的手引领的供需关系,且一旦习惯,就再难放下。
“Nelle.”柰。
惯常的冷淡散漫,用的却不是她的姓。
柰的手无法克制地一抖。她甚至没注意到他是如何到她身旁的。
她忘了。这里是他的主场,她没任何躲藏的余地。
她抬起头,摆出恰到好处的笑意,“Mr.Fairchild,sir.”微微颔首,语调保持着刚刚好的恭敬。
他扫了一眼她的白纱裙。很简素的款式,干净利落,收腰塑身,A字,领到锁骨,袖至手肘,裾及膝盖,规矩而传统,像福音派家庭的好女孩们在主日礼拜时的装扮——端庄,保守,不经意间带着少女的鲜嫩娇美。
她身形纤长,穿着平底鞋仍有一米七,但并未高到让男人感到威胁。且骨架极细,手腕与脚踝轻轻一握便能圈住,腰更是不盈一握,柔韧而优雅,如新柳随风,顺势而生,灵动曼妙。素面朝天,连妆都没化,肌肤莹白如软瓷;乌发随性披散,未经修饰,甚至因步行而略显凌乱。
他本以为那件翡绿色的晚礼服能衬托她逼人的艳色,像是精心雕琢的翡翠,通透明艳得夺人心魄。然而此刻,他却忽然觉得自己落了俗套。一颗初经打磨的珍珠才更有意思——被他握在手心里,可碾成齑粉,也可穿成链坠——看她绝望而又被迫服从的模样,直到反抗的意志一点点消磨殆尽,珍珠的柔润色泽被磨得暗淡无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样的游戏,才值得他一掷千金。
“Sterling.”他语调仍漫不经心地更正她,一手自然而然地虚挽住她的腰,眼梢微扬。
柰浑身一僵,下意识止住脚步,挑眉仰视男人,无声地要求他把手放下。薄镜片后的冷淡灰眸噙起个谑笑,微凉的大掌紧紧贴住了她的腰身。
“Gdyoufoundyourway.Iwasstartingtogetworried.”很高兴你没迷路。我开始担心了呢。
柰低下头,企图与他拉开距离,“I’llsendthedressandthejewelsbaonday,sir.”我周一就把裙子和珠宝寄还,先生。边说边不着痕迹地往前挪动。
男人手上加力,长指扣住她的腰。他身量极高大,一掌就抵得她的腰,指微微一曲就将她定回了原地。因不用什么力气,在外人看来,只是在扶揽着她,并瞧不出什么端倪,或只是情人间在闹小别扭。
柰惊怒地抬头瞪视男人。就在此时,油画前的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子忽扬声道:“Sterling!Shouldwegiveyouamoment?Oristhisthekindofbusinessdealthatbesfromanaudieerling,我们要不要给你们点私人空间?还是说,你这种交易,有观众在场更有意思?
Fairchild没理他,仍望着柰,表情不变,眼中的笑却已完全消失了。他像给不听话的孩子讲道理一样,偏侧头垂眸谛视着她,眼神冰冷如寒钢,语气却平淡而耐心。
“Dress?Whatdress,hm?”什么裙子,嗯?
是在提醒她,这场交易,他随时可以翻脸不认账。
围着画的几人在低低地笑,有人抿了口酒,有人交换意味不明的眼神,兴致盎然地看八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柰垂下了目光。
Fairchild轻哼一声,带着点儿傲性,这才抬眼望向年轻男子,边推着柰往前走,边淡淡笑道:“Oh,I’dhatetodepriveyouofagoodshow.”哦,我可不想剥夺你们看好戏的乐趣。
到众人面前,攥着她腰的手很自然地松开,像给朋友展示新车一样,做了个介绍的姿势,“Gentlemen,”视线扫过几个男人,“allowmetointroduceMs.PrunelleLi.biaundergrad.Mysharpestinternoftheseason.”先生们,请容许我介绍李柰小姐,哥大本科生。我这一季最出色的实习生。
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子率先伸出手,笑容友好得体,眼神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理解。
“AndreDupont,apleasure.”安德烈·杜邦。幸会。
柰伸出手轻轻一握,“Likewise.”也是。
凯恩议员将威士忌喝进大肚子里,“Li.Hmm…Areyouoftheese,Taiwanese,Korean,aporeanvariety?”意译:李这个姓……你是属于中国、台湾、韩国还是新加坡的类型?
“Happenstobeese,Senator.”柰语调恢复了沉稳,“Butintheend,sir,IcouldjustaswellbeAmeri,don’tyouthink?”恰好是中国人,议员先生。但说起来,我也完全可以是个美国人,不是吗?
“Hear,hear”,尖亮的声音,是她有些眼熟的那个光头,“That’stheAmerispirit!”听听,听听!这才是美国精神!光头举起手里的红酒杯晃一晃,笑容带着几分惯于交际的和善。在Murano口吹玻璃吊灯的绚烂光辉下,卤蛋一样的脑瓜油光锃亮。
Fairchild顺势接道:“Nelle,JonMercer.”他语调轻快地补充,“Ohebestinthefundraisingbusiness.”柰,这是Mercer,募资行业的领头羊。
柰恍然大悟。她在电视上见过这个卤蛋。他是MercerCapital的创始人,也是民主党的公开募款人,去年的选举中,他为现任总统站过台,当时各大媒体都报道了。她暗暗瞥了眼Fairchild。什么叫黑白通吃,什么叫红蓝共赢,她现在才明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Pruhough,”光头握着她的手笑道,“IsthataFrenche?”Prunelle,这是不是个法语名字?
Prunelle确实是个法语名字,意思是“黑刺李”。英文的说法“Youaretheappleofmyeye”,法语就是“Tuesprunelledemesyeux”,直译“你是我眼中的苹果/李子”,意思类似于“你是我的掌珠”。而“Frenche”《法国贩毒网》是部警匪惊悚片,故事正好发生在纽约。故而这话出口,众人都笑了。
“My…uh…dadisaFrenchprofessor…inBeijing.”我……我爸是个法语教授。
“Andapartymember,Isuppose?”也是党员吧,我猜?这话是GS的部门负责人问的。
“Yes,Mr.Sincir.Hehappenstobe.”是的,Sincir先生。他恰好是。
一旁的首席风险官向Fairchild玩笑道:“Perhapsweshouldresiderherreturnoffer.”或许我们该重新考虑她的returnoffer。高管不会过问录用哪些实习生,只是见她与Fairchild关系亲密,以为她已被全职录用了。柰瞥了一眼Fairchild,见他好整以暇地瞅着她,似笑非笑,并没有纠正的意思。她刚要开口解释,议员忽然摇了摇空杯,示意一旁的footman添酒,随即漫不经心地开口:“APartymemberandaschor.That’squitethebination.”党员兼学者,倒是个有趣的组合。
话音未落,Sincir便笑着插话:“Ah,thecssitellectualtype.ReadsFoucaultinthem,singstheIionight.”典型的知识分子类型。早上读福柯,晚上唱《国际歌》。众人低低笑了起来。
议员瞥了她一眼:“Andyou,Ms.Li?YougrewupinBeijing,didn’tyou?Iimagineyoumusthavesome…thoughtsaboutyover.”你呢,李小姐?你是在北京长大的吧?我想你对你们政府,应该有些……想法?
这话轻描淡写,却似一根羽毛拂过利刃。柰垂下眼睫,指腹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酒杯。Fairchild静静观察她,表情玩味。
她抬起头,没避开议员的目光:“tronddomination—that’sthegoalofallpowersystems.”控制与支配——这是所有权力体系的终极目标。
空气凝滞了一瞬。柰望向议员身后圣乔治手中的剑,“Theyberesisted.”权力可以被抗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视线移向Fairchild,目不转睛凝视男人,沉静冰冷地结束了她的话。
“Andshouldbe.”也应当被抗衡。
气氛一下子僵冷了下来,像离开淬炉的钢刃。柰把目光挪回议员身上,松缓了语气,轻快笑道:“Noamskysaidthat,sir.”这话是诺姆·乔姆斯基说的,先生。又视向Sincir,“Thecssitellectualtype.”典型的知识分子类型。
Mercer和安德烈·杜邦首先笑了起来,Sincir、首席风险官、议员也紧跟着笑了,Fairchild依旧玩味地笑望着她。
“That’squitethestatement.sky,huh?”议员笑着问。这话可了不得。乔姆斯基,嗯?
黑框眼镜的杜邦立刻接话:“MITprofessor,Senator.Linguistics.”麻省理工的教授,议员先生。语言学系的。
“Yousaidyouwerethereforschool,son?”你是在那儿上的大学,小子?
“Yes,sir.EECS.That’showImetthishandsomedevil.”是的先生。电子工程与计算机。我就是在那儿认识的这位大帅哥。说着拍了拍Fairchild的肩。
“IwasdowreetatHarvard.Gover.BackwhenKissingerwasstilround.ThenLawSchool…”我就在‘街对面’的哈佛。政治系。当时基辛格还在教书。然后法学院……
晚宴时,Fairchild坐在桌首,右手是凯恩议员,左手本应是Mercer,然而光头男人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柰略一迟疑,Fairchild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眼神像是一道无声的命令。她静静落座,指尖搭在餐巾上,唇紧抿成线,假装没注意到几个人向她投来的目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席间她大多是听众。这些人早已习惯运筹帷幄,他们操控的不单是股份,而是比市场更微妙的东西——关系、信息、权力的天平。他们深谙社交的精妙平衡,知道谁该与谁结识,谁该被忽略,哪些话该明说,哪些只需点到即止。
闲聊如风拂水面,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波纹层叠,直抵深处。
“…isinfreefall.”没能止住跌势Sincir轻晃着酒杯,颇有兴致地观察杯中粘稠的液体缓缓挂壁。
“他们的assetbubble早撑不住了”,凯恩议员平淡地切下一块牛排,“Nikkei今年末还能在两万点以上就不错了。”
“倒是个机会。”Mercer随和地接道,“日企缺乏liquidity,手上却还有不少primeassets。某些银行现在拿着整栋楼在抵押换贷款。你想要东京的地皮,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Yousideringacquisitions?”首席风险官抬眼看着他。你要收购?
“不着急,我们的基金更看重控股权”,Mercer笑笑,抹了抹嘴,“问题是,他们能不能接受一个美国人在董事会占席位。”
Fairchild语气懒散,无聊地叹了口气:“Giveitacoupleyears.They’llhaveto.”再过两年吧。他们迟早得接受。
“东欧事态的速度倒是出乎意料”,Sincir放下酒杯,略微侧身,“他们想借稀土和我们绑定更深一点,但问题是,他们的开采能力和技术储备跟不上。Legistion又拖拖拉拉,开矿权没完全开放,不给明确的legal框架,没人敢先动手……”Sincir顿了顿,试探地看看凯恩议员,“That’ssomethingthatmight…befromapushfromyourside,Senator.”这一点……恐怕还得看您那边的推动力。
凯恩议员哼一声,并未明确表态,而是话锋一转,“就算东欧那帮人愿意,最终受益的还是科技企业。Butlet’sbeho,你们真的相信信息技术能发展到那个地步?”
Mercer接过话,很友善和缓地讲道理:“Rob,市场的资金不会无故流向某个行业,资本流向哪,代表哪有增长潜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Butinformationteology,Jon?”但信息技术,Jon?议员笑了笑,微微摇头,“能有多大前景?打字机和传真机已经够用了。”
Fairchild看向右手末座的年轻男子,语气少了散漫:“Andre,Ibelievethisisyourterritory.”安德烈,我想这正是你的领域。
控局的人一句话,如关键枢纽一样,重新引导了谈话。众人的目光落在了安德烈·杜邦身上。年轻男子一直沉默地倾听,直到这一刻才微微一笑,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议员先生,假设您今天需要找一份十年前的财政报告。”他的语气平静,“您会怎么做?”
“去Treasury调档,或者让助理digthroughfiles。”
“如果这份报告在几秒钟内就能出现在您的电脑屏幕上呢?”
议员的眉毛微微挑起。
安德烈微笑着继续道:“我们正在构建一个信息网络,一个能够让数据自由流通、即时检索的平台。用户可以输入关键词,立刻找到世界各地相关的信息,不需要翻阅纸质档案。”
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他对面的Mercer饶有兴趣地点头:“听起来像是个更聪明的黄页。”杜邦笑了笑:“我们更愿意把它看作是一种全新的信息存取方式。”Mercer放下酒杯,双手交叉靠在桌面上:“你们现在做到哪一步了?”杜邦淡淡一笑:“技术原型已经跑起来了,但要扩展,需要更大的服务器、更快的处理能力……以及更充裕的资金。”
Mercer沉思片刻,“你需要多少?”
安德烈很诚恳地直视着他:“Enoughfortheserverstorun.”足够让服务器跑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Fairchild懒散地转着酒杯,看着Mercer和杜邦的交谈,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柰这才听明白,今晚的真正焦点并不只是凯恩议员,而是安德烈·杜邦。高等学府传授的不仅仅是知识,也是人脉网络。安德烈能坐在这里,不只是因为他的技术能力,而是因为他认识了对的人。大学时期,Fairchild或许就已经是那个能在人群中精选出未来“有用之人”的人,而安德烈恰好是其中之一。一个拥有天才头脑的年轻人,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方,并被推向正确的舞台。这种机会,对普通人来说,是不可能的。
凯恩议员哼了一声,将视线从酒杯移到安德烈身上:“所以,你是说你这个……‘信息网络’能颠覆人们获取信息的方式?Butlet’sberealistic,真正需要这种东西的人能有多少?”
“议员先生,当爱迪生建立电网的时候,有多少人需要电力?”安德烈平静地回视他,“贝尔发明电话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认为它是必需品?”
“那些都是有形的基础设施。电线、电杆、交换机,人们看得到,也明白它们的作用。但你说的这个……”议员顿了顿,似乎在琢磨词句,“太抽象了。或许对学术界和银行大企业有用,但普通人不会在乎。”
年轻人脸色有些急。Mercer笑了一下,适时地插话:“当初人们对计算机也是这么说的。”
“计算机?”议员嗤笑了一声,“有多少人家里有电脑?没人会把那种丑陋的大盒子放在家里,就为了打几行字。这个生意没市场的。”
气氛瞬时有些僵。安德烈开口想抗议,Fairchild打断了他,眼神闲散地掠过柰,随口道:“Nelle,whatdoyouthink?DoesCSatbiahaveanyhope?”柰,你怎么看?哥大的计算机系还有救么?
柰没料到话会问到她头上来。但她不想选边站,于是决定说句空洞的俏皮话,蒙混过关。
“puterSce.Hmm…”计算机【科学】,唔……李柰笑了笑,“Namesarefunnythings,youknow.Anythingecificterminitsnameisusuallytheoppositeofwhatitcimstobe.”名字这个东西,挺有意思的。凡是名字里特意强调某种属性的,往往跟它本质上是相反的。
“Howso?”Mercer好奇地问。怎么说?
“Forexample,trieswith‘Democratitheirhey’reneverdemocratieswith‘People’s’inthename?Neveraboutthepeople.”比如,名字里带‘民主’的国家,通常最不民主。带‘人民’的国家呢,往往跟人民没啥关系。她微微耸肩,语气俏皮,“Andanythingcalled‘sce’?Well,it’sprobablynotrealsce.”至于名字里带‘sce’的学科……基本上都不算真正的科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顿了顿,视线转向议员,:“Like,‘puterSotarealsce.It’smoreamath.”比如‘计算机科学’——不算科学,更像数学。望了一眼精算师出身的Fairchild,淡淡笑道:“ActuarialSotasceeither.”‘精算科学’——也不是科学。最后又视向议员,眼神带点揶揄:“And‘PoliticalSce’?Well,atHarvard,theydon’teveend.Theyjustcallit‘Gover.’”而‘政治科学’呢?哈佛干脆不装了,直接叫‘政府系’。注:美国高校的政治学系,其他地方的都叫PoliticalSce,似乎只有哈佛的仍叫Gover。
席间短暂的沉默后,Mercer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Sincir轻轻吹了声口哨,首席风险官仰头大笑,连Fairchild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这个话答得很漂亮,既自嘲也他嘲,两边都得罪了,但哪边也没得罪。
气氛缓和了下来。凯恩议员挑了挑眉,嘴角也微翘,像是被逗乐了,又像是权衡了一下她这句话里类比计算机与政治学的深意:“Veryclever.”很机灵。然后看向安德烈,下了柰铺好的台阶,“SinceMs.Lithinksit’snotjustsomeivorytowerexperiment…”既然李小姐认为这不只是象牙塔学究的科学实验,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推到桌上,“Maybeit’swortharealversation.”也许值得认真谈谈。
注:名可名,非常名也。可以用言语来命名或描述的名,并不是它永恒不变或绝对真实的名。
柰低头抿酒,余光瞥见Fairchild。他斜靠在椅里,侧目注视她,平时冷淡凉薄的浅灰色目光浓酽了许多,在落地灯的暗光下,深浊得几乎有些发黑,平静的水面下隐匿某些让她心悸的专注和非比寻常的兴趣。
待到客人们一一告辞,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Mercer上电梯前犹豫了一下,问柰道:“Sureyoudon’tneedalift?”你确定不需要人开车送?Fairchild刚和安德烈拥抱告别,很自然地将手搭在了柰的肩骨上。旁人看不出,但柰却觉出了那只大掌下压的沉沉劲力。
“Goahead,Jon.I’llgiveherride.”你先走吧,Jon。我会送她的。
Mercer掏出张名片,递给柰,“Well,mywifewenttoBernard,youknow,thegoodol’timesbeforebiaadmittedwomen”,我太太以前在巴纳德女子学院读书,你知道的,就是哥大还不招女人的‘好时代’他干巴巴笑一声,“Soanyway,gimmeacall—she’dlovetomeetyou.Wecouldgetdinnerorsom’n.”总之,有空来个电话吧——她一定很乐意见见你。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柰接过名片,眼睁睁看着Mercer跟着安德烈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拢那一刻,她肩头那只大手滑落到了她腰胯间,但并没有紧紧搂着,而是轻柔地上下抚摸,温热的手背来回划蹭她赤裸的小臂内侧。
她抿紧了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I-It’s…gettingte.Ishould—”时间……不、不早了。我……我得——
她的话没能说完,Fairchild已经俯头靠近,温热的呼吸洒在她颊侧,声音懒散,略微沙哑地轻喃:“Shouldwhat,Nelle?Leave—justwhendoorsarestartingtoopenforyou?”得什么,柰儿?走?在大门为你敞开的时候离开?
柰下意识吞咽一口,很失望地察觉自己的嗓音脆弱、颤抖,没有她期望中的坚定。
“I…eh…Ishouldgo.Thankyoufor…t-tonight,sir.I’msuremytimeatGSwillservemewellinwhateveres.”我……呃……我是该走了。谢谢您今晚的款待,先生。我相信我在GS的这段经历,会让我在接下来的道路上受益匪浅。
言下之意,不想和他或GS再有任何瓜葛。
Sterling侧目打量少女。他身边的女伴如流水,短的两周也就玩儿腻了,长的不会超过一年,但从未有谁给他带来过……困扰。她们都清楚游戏规则,也都很识时务,他只消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句话——甚至不必言语——便可主导与她们的关系。该投怀送抱就投怀送抱,该乖乖分手就乖乖分手。偶尔也有闹脾气的,金钱总能摆平一切。
他当然也明白:她们喊他“Sterling”、“sweetheart”、“babe”、“mylove”,笑眼盈盈,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但她们看见的不是SterlingChase这个人,而是Fairchild这个姓氏。她们看中的,是它能给予的资本、地位、人脉、门路,甚至仅仅是一个可以镀金的过去,再不济,也是金钱物质上的奖励——一套珠宝或一辆跑车。他能和她们“情出自愿”,“事过无悔”,是因为她们本身并不介意做这种交易。她们当然聪明——能入他眼的都是最聪明的——但她们也比那些只靠聪明的女人多了一样更珍贵的资本——她们的脸蛋、身材、声音、气质。我们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某种不公平的特权,但也正是这种特权,让她们在一个两性机遇本就不对等的游戏里,获得一条比别人更捷径的路。
他身边的很多男人会嘲讽、贬低她们,称她们为opportunists,甚至sluts。而Sterling虽瞧不起那些“积极”过头,太“急功近利”的,但却觉得道德批判大可不必。市场从来不按道德运作。供需关系的平衡是由无形的手操控的,任何资产都会在撑不住的那天寻找买家:无论是濒临破产的日本公司,还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的美貌和风情。控制与杠杆是相辅相成的,筹码就是筹码,一旦握在手里,就该善加利用。
反之,谁手里的筹码多,谁便也有权力制定规则。他的筹码,是资源,是权力,是一张工作签证,一纸推荐信,是一通可以左右某人仕途的电话。他看中的女人从不需要他明言这一点——她们或许不会承认,但她们比谁都清楚,拿到什么样的牌,就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打这场牌。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里,他从来只需要抛出鼓励,还没有一个女人蠢到让他需要使出惩戒。
李柰是第一个。
她并非天真到不知游戏规则。恰恰相反,正因为她什么都懂,才格外让人不快。她在适当的时候微笑、点头、反驳,她适时的顺从、聪明、圆融、得体,甚至世故得令人欣赏。但她现在冥顽不灵,即便知道得不偿失、以卵击石,依旧抵死摆出一副想要自己做主的姿态。为了某种所谓的原则,不计得失,放弃摆在眼前的利益,反而自寻死路。这才是最荒谬气人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惜她想错了。他想要的女人——他想摘的果子——何时摘,如何摘,在哪里摘,从来都不由果子决定。
男人薄唇曲成一个残忍的笑,指尖缓缓沿着她的手臂下滑,停在细腕内侧的脉搏处,长指像蛇一样慢慢盘旋抚握,指腹摩挲着她手腕上因拳头紧握而绷出的筋络。
嗓音却放得很平,很柔,玻璃般光滑,几分引诱,想麻痹猎物,叫她安心。
“Youmissedthehousetourearlier.e.Letmeshowyou.I’lldriveyouhomeafterwards.”你早先错过了参观房子的机会。来,我带你看看。然后再送你回家。
说罢,松开了她的腕,虚抵着她后腰,将她往前推。
后来的日子里,柰会后悔,她在这时没有执意离开。
二人在玄关尽头那幅大油画前略作停留。柰这时细看,才觉得这个版本的《圣乔治屠龙》有几分眼熟,典型的巴洛克风格,画面充满动势,色彩浓烈得仿佛跃然纸上,人物的肌肉线条在戏剧性的光影对比下显得格外鲜活。她猛然惊觉,这竟然就是PeterPaulRubens的那幅《圣乔治屠龙》——她曾在艺术史课本上见过这幅画,书页下方标注着“PrivateColle”私人收藏,原来竟私藏在这里。
少女盯着画的表情先是错愕,继而恍然,最后透出复杂,男人语气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炫耀,“Acquiredthrougharatherdelicateiationwitha…certainfamilyofaristocrats…inEurope.TheOldWorldbowingtotheNew.”从某个……欧洲贵族家族手里用了些……技巧……购得的。算是……旧大陆向新大陆俯首称臣。随即落嗓沉了几分:“Aremihatifyoudon’tsythedragon,thedragonsysyou.”用以提醒我自己,如果我不杀龙,就会被龙所杀。
柰不禁抬头望向Fairchild。男人没看她,因白衬衫外仅着一件浅灰色的高定西装马甲,更显得身材挺阔。他一手微扶鼻梁上的金框眼镜,下巴微扬,目光犀锐地定在画上,像在审视一张死亡率表,而非欣赏一幅巴洛克名作。
客观来讲——再不情愿,柰也不得不承认——纯就相貌而言,Fairchild是个很英俊的人,甚至英俊得危险。大学时代大概是crosse或冰球或网球场上那种,带着几分贵族气质的疏朗风流,经过十余年商场的磨砺沉淀,如今收敛成一种冷静而算计的优雅。乍一看,他无懈可击,风度翩然,甚至能让人轻易生出几分信赖——但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他身上的每一处都太过精准,精准得不像是习惯,而更像是计算过的手段,就连偶尔有一两缕铂金色的发垂落在颊侧,也像是刻意为之,恰到好处地削弱了冷硬明锐,添上一丝不经意的松弛感,以令人放松警惕,可若你凝神观察就会发现,这松弛感中仍旧透着铂金冷淡的金属光泽,如同磨光的银器——精致、昂贵——却不带丝毫人该有的温度。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乍看清透平和,色泽内敛低调,可若是盯得久了,便会意识到:那种清透的本质,并非柔和,而是彻底的冷漠——无机质,像是精钢与玻璃交错出的色调——光洁、明净、精密,却无法映照出任何温度。任何映入其中的色彩、情绪、微妙的情感流露,都会被悄无声息地吸收、分解,最终归于一种近乎虚无的透明,让人看不穿,摸不透,因而不知所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甚至很难相信,这样的男人,竟然也会有情欲。
柰挪开目光,不动声色的拉开些距离,“You’dthinkthat…afteralltheseturies…humanswouldhaveevolvedmore…well,morehumaneways…toresolveflicts.”都过了这么多个世纪了……你会觉得,人类应该进化出了……更……嗯,人性化的方式……来解决纷争。
Fairchild瞟向她,薄而利的唇锋因笑意微曲,不经意透出他天性中那种克制的傲慢。
“Ah,youth.”呵,还是太年轻。目光滑向身侧的楼梯,“Giveittime.You’llsee.”时间一久,你就会明白的。不容分说地揽着她的背往楼梯走,“e.I’vesomethingtoshowyou.”来,我有样东西给你瞧。
柰刚想开口拒绝,男人忽放下了揽着她后背的手,笑道:“Thatwasagreatthingyousaidbackthere.”你刚刚说的话特别有趣。
柰疑惑地抬头,“Begyourpardon?”抱歉,您说什么?
“‘Anydisciplih“sitsnameisn’trealsce.’”至于名字里带‘sce’的学科……基本上都不算真正的科学,他重复了一遍她早先的话,一边笑容很温和地望向她,一边踏上台阶,“So,enlightenme,whatisrealsce,then?”那么,请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科学呢?
语气很诚恳,像是想跟她讨论学术问题。
在意识到之前,柰已经跟着他踩上了楼梯。
“Well,realsceisfirstofall…falsifiable,replicable…”唔,真正的科学首先得……可证伪,可重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Soisputersdsoisactuary.”但计算机如此,精算也是啊。
“Buttheybothdealwithartificialsystems,notnaturalphenomenaorempiricalobservations.Wedon’tadherestrictlytothestificmethod—hypothesisformation,experimentaltesting,falsification.oalisn’ttouncoverfualtruthsaboutthenaturalworld.putersceisclosertoappliedlogidengineering,whileactuarialsceisessentiallystatisticalmodelingandriskassessment.”但它们研究的都是人为构建的系统,而不是自然现象或经验观察。我们并不严格遵循科学方法——假设形成、实验测试、证伪。我们的目标也不是揭示关于自然世界的基本真理。计算机科学更接近应用逻辑和工程,而精算学本质上是统计建模和风险评估。
二人抵达楼梯顶端,男人打开一扇厚重的红木门,做了个请的手势,“Andpolitics?Ifpoliticals’tthestudyofsocialphenomena,whatisit?”那政治呢?如果政治学不能算是研究社会现象的科学,那它又是什么?
柰认真想了想,“Politicsis…well…theartofpower—whoholdsit,whowantsit,andhowfarthey’rewillingtogotogetit.”政治是……权术——谁握有它,谁想要它,利益的分配……
Fairchild低低地笑,是被取悦了的意味,“Youknow,Nelle,youareavery,veryiingperson.”你知道吗,柰儿,你是个非常,非常有趣的人。
柰忽然意识到,Fairchild已走到了书桌边,而她身后的木门……咔嗒一声关上了。
她心中一慌,“I…uh…Thankyouforthe…tour,sir,butI…Ishouldgo.”我……呃……谢谢您,先生……但我……我该走了。
Fairchild站在书桌旁,微微偏头笑望着她,“Wouldn’tyouliketoseethetermsofyourtract?”你就不想看看你的合同条款吗?
洁白袖口的铂金袖扣在昏灯下映出冷光,修长的指间夹着一张沉甸甸的letter尺寸的纸。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书房低调得克制——但精致考究到每一寸细节:柔媚的嵌入式顶灯、深色胡桃木地板、一整面从地板延伸至天花的书墙、线条简练的黑檀木书桌,台面光洁如镜,唯有正中间一个黑色皮质文件夹,桌缘一只Montbnc墨水笔架,一本意大利全粒面深色皮革笔记本以及下面压着的定制信笺,一台B&O的黑色电话机,一盏复古风的banker’smp,灯体古铜,灯罩则是手工打磨的深绿色琉璃,泛着低调克制的柔和光晕。沙发旁的酒柜里藏的是几乎不外售的Lalique版Ma注:法国莱俪牌瓶子装的麦卡伦威士忌,醒酒器是Riedel的Vinum系列,连同套的水晶杯都刻着订制的徽纹。茶几上静静立着一瓶1961年的ChateauPétrus,一旁整齐摆放一只简洁的钢银色葡萄酒开瓶器。
房间里的每一处都井然有序、毫无多余,唯一不合逻辑之处是窗前的alcove注:可以坐人、躺人的凹室、壁龛。窗占了一整面墙,白纱窗帘半掩,alcove的台面原本是刚硬的深灰大理石,却被主人刻意换成了淡灰色羊绒软榻,靠窗处丢着一只暖白的羊绒圆枕,同色的羊绒毯被随手折了两折,散落在枕旁,另一边还摞着两本书。上面那本的暗红色软皮外翻着,是企鹅经典版《德伯家的苔丝》。这个柔软的角落的一切似乎太过随性、随和、温存——乃至温柔——带着不合时宜的松弛感,被周围克制考究的格调一衬,显得格格不入、毫无逻辑。
柰指尖颤抖,接过那张携着水印与FAIRCHILDFOUNDATION信头的厚纸,见书:
DearMs.NelleLi,
WeextendtoyouwithenthusiasmtheopportunitytojointheFairchildFoundationasSpecialAssistanttotheExecutiveDirector…
我们怀着极大的诚意邀请您加入Fairchild基金会,担任执行董事特别助理一职……
柰抬头看了一眼Fairchild。她没有申请过这个基本上是高级私人秘书的职位,不曾知晓其存在,未经过公开招聘,甚至没有想过要供职Fairchild家族基金会。男人斜倚在书桌旁,一手插在西裤口袋中,笑望着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读。
她飞快地逐行扫过。信的措辞一如其人,精准、克制,每一句话却别有深意。行文的话术巧妙规避了招聘流程上的问题,并且似乎因早料到她想做分析师而不想做行政,故而一再强调这是个“直接协助执行董事处理核心事务的关键职位”——听起来是抬高她的身价,其实却意味着日常事务里跟他更深的绑定。最绝的是第三段,“鉴于您在Goldstei任职期间所展现的卓越能力,此次转任将……”——就好像调她去基金会是理所当然的正式延聘,以既成事实的语气将一切框定,让她的去留不再是一个需要她决定的问题,而是已经被系统安排好的下一步。
最下面的签名飒沓隽秀,i上不忘点,f上不忘横。
S.C.Fairchild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ExecutiveDirector,FairchildFoundationFairchild家族基金会执行董事
VicePresident,Mergers&Acquisitions,GoldsteiGS并购部副总裁
柰抬眼望向Fairchild,捏着纸张的指尖颤抖。她轻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听上去镇定而得体。
“Sir,Itrulyappreciatetheoffer,butI…Iwasn’texpeg…Imean—”先生,我真的很感激这份聘函,但我……我并没想过……她斟酌着措辞,“I’dhavelikedtoreturntoGS,totinueasananaly—”我是说——我想回GS,继续做分析——
“Thatwasneveranoption.”那绝无可能。
打断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一道精准落下的锋刃,斩断了一切可能性。
空气一瞬间静止。柰的呼吸顿住,指尖微微收紧了纸张的边缘。
Sterling静静看着她,偏着头,“YouknowwhatreturningtoGSmeans,don’tyou?”而且你该知道回GS意味着什么。语调软了几分,水般平滑,“tinuerunningmodels?Preparingdecks?Spendingnightsinthebullpen?Waitingyearsforapromotionthatmaynevere?”夜夜跑模型?夜夜写报告?在办公室熬夜加班?浪费年华,盼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晋升?
“Iwasthere,Nelle,”我就是那么过来的,柰儿语气略微尖锐,“ButIknowpeoplewhomyoudon’t.”但我认识你不可能认识的人。
“A’snotpretendthisisn’tagenerousoffer.”咱们也别假装我开的条件不优越。清润的嗓音又温和下来——几乎温厚——随手翻开那只黑色皮质文件夹,“Thesaryismorethaive.Theaccess,theinfluence—youwohisanywhereelse.Notnow.Notintenyears.”薪资待遇远超行业水平。至于人脉、影响力——别说现在,十年之内,你也不可能在别处得到这样的机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柰接过文件夹。里面是厚厚的正式合同,内容很standard标准,薪酬待遇、保密条款、专属协议……当年华尔街投行的初级分析师年薪5-6万美金,外加1-2万奖金,而她手上的合同,第一页上的薪资足足有六位数,外加5万奖金,保险选项包括BCBS和Aetna,另外提供住房、商务舱差旅、基金会的PD资源——这是她做分析师7-8年后才能有的待遇。
所以他才有底气说出那句,“Notnow.Notintenyears.”别说现在,十年之内也不可能。
第一页下方还有一条醒目的排他性条款——她的雇佣关系将完全且唯一地隶属于FairchildFoundation。
柰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男人,一边合上文件夹,一边道:“I’dratherearnitmys—”我宁可通过我自己的本事——
Sterling终于厌倦了迂回曲折的哄诱,决定直截了当地终结谈判。
“Imakeonephonecall,andyreencardisset.Ifyou’dlike,citizenship,even.”我打一通电话,你的绿卡就能办好。如果你想,甚至公民身份也可以。
半开的文件夹在柰手中僵住。
Fairchild凝视她,钢色的目光无丝毫戏谑。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对她冥顽的僵默终于失去了耐性,摘下眼镜,修长的指尖抵着眉心轻按了一瞬,仿佛在说——这是你逼我的。
“Ialsoensure…yourfuture…doesn’tunfoldinthistry.”我也能确保……你的未来……与这个国家无关。
他将眼镜放在桌上,踱到她面前不过几寸距离,侧偏头注视她,语调淡淡的,甚至带着一点温柔的耐心,“Youknowme,Nelle.Idon’tmakeemptythreats.AndIdon’tgivesedces.”柰儿,你了解我的。我从不做无谓的威胁。我也从不给第二次机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回眸,从笔架上拿起那支Montbnc钢笔,轻轻搁在桌角。
抬腕看了一眼时间,十点零三。他缓缓踱至窗前,一手随性插入西裤口袋,下颌微仰,狭眸眺望灯火通明的天际线,落嗓多了孤冷的傲性。
“Takeit,orleaveit.”要么接受,要么就算了。
柰想说点什么,想反驳,想抗拒,可喉咙干涩得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书房的灯光在视野边缘扭曲成模糊的光痕,晕散开去,如同某个遥远夜晚,被火焰映得通红的天幕。呼吸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灼热。心跳沉闷而缓慢,仿佛脖颈胸腔被无形的重物压住,一下一下,似远方隆隆滚来的雷,却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冷锐——
———泥沙翻滚,碎石翻飞,履带碾过大地,震动传入骨髓,潮水般剌剌卷过千疮百孔的路面……
指尖发麻,掌心渗出细汗,文件夹的纸张在她手中微微皱起,然而她的肌肉却像被冻住了一般,僵硬,迟滞。
———子弹撕裂空气的爆响,尖锐的啸声劈开沉沉夜色,血混着铁锈的气息……滩滩红黑的泥浆、条条抹开的血肉……
呼吸变得急促,每一口气都似带着细沙微砾,刮过干涩的喉,连吞咽都变得艰难。
———消失的大半张脸……很深很黑的大洞……殷红的血浆在路面聚成血溪……一整个成型的、鲜漓的、乳白色的……
她攥紧手中的文件夹,指节绷得发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房间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晰。
Sterling立在窗前,背影修长沉稳,浅灰色西装马甲勾勒出宽肩窄腰,姿态闲适,带着运筹帷幄的松弛淡定。然而,冷锐的眼梢却仍藏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不确定——她比他预想的更固执。她拒绝的概率,与她屈服的概率,几乎旗鼓相当。
“啪”的一声脆响。Sterling转过身。少女正蹲跪在地上,颤抖的指尖要拾起被撞落在地的笔。他走到她身前,瞥见书桌上文件夹中纸页的下方——他的签名在一侧,她的在另一侧——心头微动,遂俯身架住少女的上臂,想把她扶起来。
女孩儿跪在地上,抬起头仰视他。他惊讶地发现她脸色惨白,几乎毫无血色的唇克制不住地颤抖,圆润的鹿眼汪汪,瘦削的小脸泪水涟涟,连白纱裙的领襟都已被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