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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么一来,遗憾便转作难以抹去的忧伤:是不是有一天,那对出淤泥而不染的姬氏兄弟也会变成肮脏污秽的人?或者就是现在,曾经百般照拂自己的姬大哥,已经身不由己的陷在烂泥里?
'说明:五经博士,乃教授《易经》、《诗经》、《礼记》、《尚书》、《春秋》的老师,学生就读的时候,除了必修《论语》和《孟子》外,必定要在上述五经内挑一部选修。'
☆、第十二章 密谋
是夜,嬴湄心里堵得难受。她翻来覆去,总是难以入眠。
不曾想,姬冰甩开盯梢的人,又一次潜伏在她的屋顶。他已经收到兄长的哨鸽回信,大哥承诺明日傍晚便能抵达京城,生生将三四天的行程缩短了一半。他原想将这个消息告诉湄儿,好给她一些安慰,然今日耳闻目睹到的事情,让他心里挤满莫名的恐惧。
早在嬴湄戏弄张蒋二人之时,他便充分认识到她的机智慧敏;而学子们纠集百姓请愿一事,骤然让他清楚的意识到,她还精通谋略,驭人有术——若她生在自己家,必定是不亚于姑母的厉害角色吧……他不怕与嬴湄远隔千山万水,就怕她的心渐行渐远,越冷越硬,最终变成自己认不得的人!
因了这份担心和恐惧,姬冰变得异常固执。最后,这一晚的守护并没有随黑夜的消逝而结束。他趁嬴湄尚未起床,先找到老鸨,甩锭金子给她,硬要在嬴湄寝室的对面开个房间。一天下来,他就那么傻兮兮的守着,以至于时光流逝,竟忘了要到城外去迎接兄长。
姬玉如期赶到京城,他没有回府报平安,也不急着去寻嬴湄。在入城前,他就听说了昨天发生的事,随即判断:嬴湄一切安好,当务之急乃是入宫求见姑母。
如他所愿,通报之后,他很快被带到姬太后跟前。那时,姬太后坐在软垫上,一边喝茶,一边淡淡道:“哀家并未传懿旨,你为何擅自回来?”
姬玉恭恭敬敬道:“姑母,臣侄擅自回京,乃是有要紧的事。如若臣侄不曾领会倒也罢了,既然领会得到,不来回禀姑母,导致良机错失,臣侄的罪责就大了。”
“哦,难为你想得周全——你倒是说说,是什么要紧的事有可能会错失良机?”
姬玉抬起头,在姑母雍容华贵的面容上,他什么都没瞧出来。故而,他斟字酌句的道:“姑母,您多年来一直想除掉李盟及其党羽,现下机会来了,为何不紧紧抓住?”
姬太后玩转着茶杯,漫不经心道:“此话怎讲?”
“昨日的事情,想必姑母已经听闻过了,那不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么?”
只听“哐当”一声,原本捧在姬太后手上的玉杯砸碎在姬玉身旁,姬玉的耳垂被划破一道口子,鲜血成窜的往下掉。但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高声喝斥:“姬玉,你瞎了眼也就罢了,居然被嬴家的小狐狸精迷住心窍,跑到哀家跟前巧言令色,企图迷惑哀家!你自己说,你还是不是姬氏子弟?配不配做姬氏族长?”
姬玉跪在地板上,如墨玉般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姬太后,缓缓道:“姑母,臣侄未有一天敢忘记身上的责任。从十二岁那年父亲仙逝以来,臣侄谨记父亲的遗言及姑母的训示。八年里,臣侄每行一步,都要先思忖是否会损害姬氏的利益。请姑母想想,现下民愤激昂,如冲天大火;姑母您是想披着毛毡硬闯过去,还是先想法浇灭大火,再图谋正事?”
姬太后的怒气微微敛了一些,她没有吭声,姬玉便接着往下说:“臣侄这些天不在京城,所以不知嬴恬下狱的真实罪名。但是臣侄清楚的明白一点,姑母之所以会一反常态的附和李盟,急欲置嬴恬于死地,无非是对臣侄寄以厚望,认为臣侄已经在魏军中一手擎天。可惜臣侄无能,没法如姑母所想的那样,将魏军掌握在手中。姑母当知道,军队不同于朝廷文官,不是施与一点小恩小惠就可以找到为之效命的人。在军中,士兵也好,将军也好,他们最看中的就是资历及军功。臣侄固然在驱逐秦军时赢得一点声誉,然与嬴恬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再则,臣侄是在前天早上得知嬴恬被捕的事,与此同时,这消息不知是经由什么途径传出,臣侄所到之处,士兵喧哗吵闹,将军不受弹压,军情极其峻切。臣侄费尽口舌,再三许诺,方才略有好转。就在臣侄回京城的路上,不断有百姓赶往许城,为嬴恬请命。姑母想想,从嬴恬下狱到今日,不过四天时间,魏国上下已乱成了一锅糊粥。姑母您说,谁会在其中得到好处?”
姬太后默不作声,许久后,才黯然道:“你说的,哀家何尝不明白。过去,不管哀家给嬴恬多少好处,他总是冥顽不化,不肯归顺。本来,看在他是开国元勋,又忠心保国十数年的份上,哀家也不愿取他性命。但是——”
说到这里,姬太后富态而美艳的脸突然扭曲起来,但见她目露凶光,恶狠狠道,“实在是嬴恬该死!我闻得密报,他居然在私下里寻找前太子曹敏的孽障,妄想将那黄毛小儿扶上皇位,以取代当今的皇上!哀家已经一次次的放过他,他居然不知收敛,还得寸进尺,竟然有这等狼子野心,哀家断不能容他!”
姬玉吃了一惊,道:“姑母,前太子曹敏不是早死了么,什么时候又冒出个儿子来?”
姬太后盯住侄子的眼,森森道:“倒是哀家忘了,那一段成年旧事你还不知道呢。当初,先帝虽然将曹敏贬斥到皇陵,却又念及父子之情,让他的姬妾随行。就在曹敏到达皇陵的第一年,他的儿子出生了。哀家明明吩咐人做了手脚,偏偏那孽障命硬,愣是活了下来。先帝知道后,赐名曹允。后来不知是谁搬弄是非,先帝便猜忌哀家,传衣带诏给嬴恬,想叫他把曹敏接回来。幸好你父亲发觉得早,及时处理,让嬴恬扑了个空。不知怎么的,五岁的曹允却逃了出去,不知所往。这些年来,哀家曾派出无数的人寻找那孽障,却始终没有半点消息。一个月前,有人给廷尉署投了封匿名信,说嬴恬在镇守长江沿线那几年,曾频频在深夜划着小船,往来于魏国与秦国之间,仿佛在寻找什么。这样捕风捉影的事,哀家本是不信,只是按惯例派人去核查,却发现嬴恬有次喝醉时,曾大呼曹敏的名字,甚至还念叨到曹允。你说,他的反心还不明显么?哼,亏他时常摆出一副不问朝事的面孔,暗地里却如此狡诈多端!真真是死有余辜!”
姬玉垂下眼,犹在震惊之中。他心里清楚,当初如果没有父亲与姑母的通力合作,根本就轮不到表兄曹蓉登上皇位。为这事,不知明里阴里害死了多少人,以至于魏国上下对姬氏颇多怨恨,甚至还有老臣密谋策反。好在后来冒出个只手遮天的李盟,才将这份怨恨慢慢减淡。但在姑母心里,总存着猜忌之心,但凡有风吹草动,必要狠下杀手。据说先太子被废黜前,因先帝钟爱,曾命嬴恬将他带上战场,想砺练他的胆识及尚武的禀性。估计当年的接触,让嬴恬觉得曹敏不愧为储君。若从这种角度来揣测,嬴恬未必就是清白之身……然姬玉稍事思索,即刻否认了这种判断。他仰起头,望着姬太后,沉声道:“姑母,现下事态复杂,纵然嬴恬醉里曾呼唤前太子及其子之名,也不见得他就有谋反之心……”
“哀家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姬太后冷冷的哼道。
姬玉情知此时直言相劝,姑母绝然不听。想了想,便轻声道:“姑母所虑甚是。只不知姑母如何处理民怨沸腾一事?再就是军中随时可能哗变,也须得作好防备。臣侄弩钝,想不出妥当的法子,还请姑母指点。”
姬太后焦躁的道:“哀家也正虑着这个。可恨早几年为什么不干脆利落的除掉嬴恬。如今养虎遗患,真真成了李盟一般的刺头。原来哀家还想赐杯毒酒,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他性命,谁想外边立刻就风传出类似的消息,迫得哀家无计可施,倒还要派人严加盯防,以免给李盟钻了空子。”
“姑母就没想过这其中有什么巧合么?”
姬太后霍然转身,双目锋利如刀,几乎要将侄子戳出两个窟窿。
姬玉不慌不忙道:“姑母适才说了,嬴恬的反心是由一封投到廷尉署的匿名信给揭发出来的。我魏国律法明有规定,这样的告密一旦属实,告密人便可获得谋反者三分之一的家财。现下无论是姑母,还是李盟,都铁了心要取嬴恬的性命,不单将他全家擒拿入狱,连赵顺也一块处理。为何偏偏那告密者还逡巡躲避,不敢出来领赏?若说他是惧怕民愤激昂,那当初又怎么有胆揭发嬴恬?”
姬太后稍稍一怔,次后默默点头。姬玉心下暗喜,又道:“朝廷管辖廷尉署的官员,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蒋锐。此人是李盟的左右手,难道他跟这事就没有一点关系?再有,姑母当初将臣侄安置在军中,乃是要与李盟的另一心腹——太尉张干抗衡。姑母你想,我才得知嬴恬下狱的消息,军中便也风闻此事,凡此种种,巧合得未免过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