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部分(1 / 2)

>    东子没说话。

按着大楚的制度,这会儿回家来不应该,朔州离京城远,又正是朝中新旧更迭的用人之际,晚上几人烤橘子吃的时候,苻秋就知道这事十成十是方靖荣奉命回来收拾他了。

“暗卫都是信得过的人,那个薛元书,原本是被派来杀我的。”苻秋顿了顿。

“不是他。”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苻秋哦了声,有点不服气地背过身去,没一会儿感觉到东子的一条手臂环着他的腰,低声说,“他随便一出手就能取你我性命,没必要玩这一手。”

“白纯砚都能把他从屋顶上打落下来。”

“那是他故意的,薛元书武功深不可测,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现在能为我们所用。我怀疑白纯砚。”

苻秋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互相之间鼻息可闻,他用沙哑的声音问,“他不是暗卫吗?”

“只是感觉,我说不清楚,我还在观察他。白天他经常离开方宅,也许给什么人递信去了。他知道有人跟踪,总会想办法甩掉。”

“你们碰面了吗?”

“应该还没有,我很小心。”

苻秋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沮丧。

东子揉着他的头,让他的脸贴着他的心口,又道,“睡吧。”

苻秋还精神着,但见他果断闭眼再不说话,自己捏着东子的心口腰侧没一会儿也睡着了。

十二月初,朔州入冬,及至月中,全城大雪。

一早苻秋就抱着个紫金小手炉,身披狐皮氅,露出一双厚底皂靴,站在门廊底下看雪。风一吹,养在檐下的两只雀儿就叽叽喳喳嚷嚷起来,苻秋撩帘朝屋内下人喊,“来个人,把鸟提到里面去挂,待会儿养死了。”

“我来吧。”东子用低沉的声音答,从屋里出来,顺手把毡帽戴在苻秋头上。

两只鸟笼摇晃着摘下来,小东西站在里面不甚害怕,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歪头看东子。苻秋上月底在鸟市买的,银耳相思鸟,一对儿凑在一起。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苻秋侧身喊。

“收好了,明天就去,赶在方大人回府前一晚回来。”

苻秋若有所思地望着满目白雪,下午拜别方太傅,吩咐了留在宅子里的紫烟、紫云两个好生照看他的一对鸟。只带东子、熊沐和白纯砚。晚膳前方殊宛来院子里同苻秋关在屋里说了会儿话,女儿家红着脸出来的。

一月来,院子里人都清楚,方家大小姐同这来路不明的小少爷是要结亲的。方宅对下人管束素来极严,当然也没人出去说什么。

苻秋离开皇宫时什么贴身的信物都没带,于是问东子讨了他贴身的玉佛。

“有史以来第一个穷酸皇帝一定是我了,连信物都拿你的贴身之物。”

东子无所谓道,“回宫赏我个更好的就是。”

于是宋皇后第一次见到袁歆沛打赏的玉佛又到了方殊宛手里,作为与皇室结亲的信物,方殊宛回赠给苻秋的是一对双鱼玉佩,澄碧的玉色,玲珑剔透,又用墨绿的丝绳特别打了串络子,衬得玉色越发嫩翠欲滴。

腊月初十。

雪风吹得山道间尽是梅花清寒的香气,东子行车极稳,车内拿个竹篮生着炭火,熊沐一直定定盯着车帘,忽道,“该我去还东子哥进来了,雪风吹着冷。”

苻秋点头。

东子戴了顶毛帽子,雪花粘得脸颊上都是,眉毛冻了一层霜,一进来苻秋就指着他笑,“像熊!”

东子嘴巴咧了咧,嘴角抖下雪粒来。

“来喝茶。”白纯砚随手递给他茶杯。

东子手指僵硬,苻秋接过来喂着他喝,白纯砚歪在对面不正经地打量他们俩,“他不是你从宫里带出来的阉人吗?”

阉人这个词让苻秋皱了皱眉,还没说话,白纯砚又道,“你们俩倒像一对兔儿爷似,让我猜猜,少东家是下面那个?”

“……”苻秋举拳来要打,刚爬到白纯砚身上。

马车车身随着他动作一个猛倾,熊沐一声威喝,“来者何人,连方太傅家的车都敢劫,活腻了吗?”借着口中“啊”一声,刀剑相接。

苻秋骑在白纯砚身上,车身一倒,东子便伸手捞起苻秋,从另一侧车窗破窗而出。

两道银光闪过,不知是谁放的冷箭,倒插在雪地里颤抖不已。熊沐已和两道黑影缠在一起,不远处有棵歪脖子树。

东子把苻秋往背上一甩,紧紧按着他的身,“抓稳了!”

苻秋的帽子落在车里了,雪风吹得很冷,他的头脸全挤在东子背上,只觉得身轻如燕,回过神来时,东子已背着他上了树,将他放在树枝上。苻秋吓得连连大叫,“别,别松手!”

他坐在三米高的树枝上,朝下一望,眼前一晕,手像痉挛的鸡爪一般死死抓着东子的胳膊,喊道,“别下去,我……我怕……怕高……”

东子没想到这层,但见他从腰上抽出十余米长的绳子来。

苻秋愣了,“你裤腰带这么长?!”

东子哭笑不得,“绳子,你坐过来。”

按照东子的示意,苻秋往里挪了挪,东子想了想,又朝上爬了点,将几根树枝给他,默不作声把苻秋捆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与树干的结合处。

底下的熊沐和白纯砚已战得火热,但黑衣人太多,熊沐已应对得有点吃力,白纯砚这边稍好,但口中也频频发出示威的呼喝。

捆好苻秋,东子捧住他的脸,认真看着他眼睛,“在这儿等我,别看下面,这个拿着,要是下面没人了就割掉绳子自己下来。”

苻秋几乎要哭了,拽着东子的手不放,“一起走。”

苻秋又低头看了眼熊沐和白纯砚,都是暗卫,死一个就少一个,这些人都是他回京的筹码,只得硬生生把吓出来的眼泪又憋回去,咬了咬嘴皮,“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东子没说什么,摸了摸他的头。

天黑得很早,苻秋坐在树上不敢乱动,光是坐着已竭尽全力,他不想一个不稳当变成倒吊,他无法担保自己的技术。起初他还能勉强分辨出人来,后来又冻又渴,还下起雪来,他整个脑袋被冻得嗡嗡直响,视线变得模糊。

就在这次睁眼朝下看之前,他还十分确定战斗没能分出胜负。

血腥气被大雪覆盖住,天色已黑,积雪映亮了地面,刀剑声已消弭无形,苻秋竖起耳朵听了听,确信已无任何声息。

他的声音直发抖,“东子?”

回答他的只有沉寂的黑夜,和不明显的雪声。

苻秋感受到了嗓子眼被火贯穿的灼烧感,他一定发烧了。他模糊地想,拔出东子走前插在他靴子里的匕首,光是将刀刃从刀鞘里解放出来,他就耗尽了浑身力气。

结果因为手太僵,整个匕首朝下掉落,好在他还捞住了匕首,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裤子,在大腿上留下两道巴掌长的口子,好在并没有割破最里层的裤子。

从树上滑下,落在地上的一刻,苻秋两腿打颤,在雪地里踉跄着留下一串足印。雪地里有数十个小包,隐约能看见薄雪之下隐藏的黑衣,显然,战斗结束已久,却没有人带他走。

苻秋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冷冰冰的雪水浸湿他的裤子,再将身体的热量传递回去。

也许这些隆起的小包里,有一个下面埋葬着他的东子。

这个念头一冒出,就再也挥之不去。苻秋忙站起来,摇晃着靠近离自己最近的雪堆,挖出个张陌生的脸庞。他似乎感觉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一味挖开雪堆,站起,跪下,挖开,再寻找下一个目标。

等到确认过雪地里所有的尸体后,他长长吁出一口气,精疲力竭地躺在雪地里。

雪还没停,他的脸上湿漉漉的,天上没有月亮,狂风在山坳里呼啸而过,仿佛背后有看不见的魔鬼在操纵它的疾掠。

苻秋的袖子搭在脸上,袖子又湿又重,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也许他要死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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