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学贯经子史集,为的是报效家国,可是最后,竟然辗转于无数男人身下,丑态尽出,”即便白秋意再能控制情绪,说道这里,声调亦是有些颤抖。
看着白秋意深陷手心的指尖,遥汀不知是否应该阻止他再说下去,只这一愣神的功夫,便听白秋意继续说道:“我家为朝廷尽忠职守,为百姓呕心沥血,在遭难之前,曾得世人传颂,我本抱着希望,世人能给我家留着最后一点颜面,可是每个夜晚,我家子女,却是接客最多。”
遥汀心中一凛,已然知道白秋意要说什么,不忍心让他继续再说,待要出言打断,却见白秋意挥了挥手,将头靠在藤架之上,缓缓说道:“我不怨,不恨,不怪,这也本是常情,娼妓时时能在,可背着八代忠良名头的我白家子女,却是不会常有常存,我懂。”
“夜深了,去歇着吧,”遥汀初闻这些,心中是不可抑制的难过,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种事情,怎能是一句两句安慰得了,即使说了,也便是苍白,还是不如不说。
“后来,他们以为我已经顺服,便不再逼我服食软骨散,我得了自由行动,便立即着手自杀,可是不巧,被秦子沐那个傻瓜救了,经过一番折腾,活到如今。”
静夜之中,遥汀微微喟叹:“生不如死。”
遥汀这四字方一出口,白秋意便抬头望了过去,夜色中遥汀正仰头望着星空,似有无限心事。
“是啊,千难万难,都难不过一死,”白秋意抬起头,和遥汀一起盯着朗朗星空,心境也难得的开阔了几分。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你就不难过么?”
“难过,怎么会不难过,只是今晚月色太好,突然很想说,”顿了一顿,白秋意轻语说道:“我知道司书怨我对洛涯太过欺骗,也完全没有真情实意,可是我的心都死了,哪里有那么多的真情实意,如今我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念着一点恩情罢了。”
一阵夜风袭来,荡起他们身旁的葡萄藤条,白秋意伸出手来,将藤条拂到一旁,起身站立,伸了一个懒腰,斜身轻倚藤架之旁:“洛涯很好,甚至脾性之中,有些相仿子沐,可是属下很累,只能尽力而为,要论可惜,只怪他所信非良,如若司书无事,属下想先告退。”
遥汀点了点头,轻声嘱咐:“夜露苦寒,多加注意身体。”
微一拱手,白秋意退了下去,转身向着文书院落行去,渐行渐远,直到身影模糊不见,脚步中没有丁点踟蹰,如风中挺拔的一株劲松。
今日中午在汀兰殿中,吃罢午饭,法天非得让遥汀午间休息,她大概是最近忙得急紧,也是困倦疲乏得很,虽然不想,仍是睡了将近两个时辰,醒来之后,又是将近晚饭时分,倒是像极了她在汀兰殿中待的那段日子。
因为午间睡了不少,任她近日再是如何疲惫,此时也难以成眠,索性坐在藤架旁边,继续看着星星和月亮。
幼时她便习惯仰望夜空,有时是朗月当空、星光稀疏,有时是月色迷离、星华晦暗,或者有时,会是月上中天、满空繁斗,无论怎样,总归只有一个月亮,再没有另一个月亮出现,陪它一陪。
所以她时常会想,如果月亮能够说话,如若自己问向月亮,是否月亮会和自己倾诉,它有多么孤独,多么渴望有谁能够陪伴左右,后来年岁逐渐长些,遥汀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就像是懵懂无知的孩子,总会太过以自己的立场去思考问题。
知我心者,谓我烦忧,不知我心之者,谓我何求?
如果不能懂得,纵然天空上种着成林的月亮树,树上又都结满了灿若圆盘的大月亮,每天晚上,月亮们手牵着手轮流值夜,也总归难消寂寞,无谁能解。
崇楼高阁,广袤数里,帝王之家,锦绣繁华,其实这些,不过只是过眼烟云,生死浮云,不过尔尔,数代帝王或是遗臭万年,或者又是英明仁孝、励精图治,如此种种,终有一亡,古今皆同。
遥汀曾经梦想,如果可以,不要高楼广厦,只要瓦屋一间,或者哪怕草屋,只是屋内一豆灯火,只要一个懂你的人,纵然寒室简陋,也是心乡,可如今看来,便都是虚妄痴心。
心中了然,却仍是未必全然释怀,白秋意说得没错,不是合适的时间,即使出现了合适的选择,也未必能够再有力气,继续追寻。
对着月亮,遥汀笑得温和,地面之上,藤影幢幢,清风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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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游市
自从那夜藤架下相谈过后,遥汀也即放手不理,一来是白秋意本身并无恶意,并不会伤到洛涯性命,二来是法天并未下了死口,咬定绝对要留住洛涯,遥汀心下盘算,只要是洛涯没有长留的意思,量他们也不会和洛涯作难,到时候洛涯想走,也就没谁能够随便拦住,因此那担忧的心况,也就逐渐的减淡了一些,终日只是埋头在文书之中,一晃时日悠悠,便是到了六月上旬。
司书殿近旁终年都是季春气候,始终不冷不热,别殿倒是与司书殿有些不同,尤其是鬼众群居的幽冥鬼城,却是有着人世一年四季的十二个节气,生活买卖都与人世相仿,难得的自成乐趣。
最近洛涯一直在司书殿中帮遥汀处理事务,大略算算,也是将有半月,如今他已不用白秋意略施手段方才作为,每日中都是按时做事,没有丁点抱怨,也不求分毫报酬好处,只是想着能帮上遥汀,便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也能稍事弥补心中的愧疚不安。
在幽冥司内的这些日子之中,洛涯为了尽快熟悉司书殿内的一应事务,除了上次秦子沐带着他出去逛了一次,便是再也没有去往别的地方,虽是不比遥汀辛苦,也是有些废寝忘食。
赶巧这日殿内事务较少,不到酉时,便都闲了下来,秦子沐因被家里催了几次,便和遥汀告了个假,极不情愿的回了家中聆听教诲,白秋意如今仍是挂名在秦子沐家,也就一同回去向秦子沐的父母请个安好,遥汀送他们出去之后,便也令鬼差早些散去,鬼差便是各自随喜去了,无一不是欢天喜地。
这样一来,旷大的司书殿内,只剩下洛涯和遥汀他们两个,一起留在了文书库内,手边没了需要处理的文书卷册,此事虽然是好,一时间遥汀却也觉得心中空空。
诸日来繁忙万端,倒是没有什么外物需要理会,于是繁忙也便成了理所应当,现下一经闲了下来,她倒是不知该做什么,只是看着窗外,花开正好。
洛涯见遥汀神情中有些落寞,便想随便引些话头来说,但仓促之间,难以找到合适的趣事,遂也拄着下颌,两眼直直的望着屋顶,心中做着计较。
虽说在司书殿中不经霜雪之苦,无严寒袭身,算得上是一种福气,可万事经得久了,难免有些乏味枯燥,即如每日吃着美味珍馐,偶尔食些白菜萝卜,虽然食物粗糙普通,却也会觉得无比的爽口。
想到这里,洛涯仔细计算,猛然间发现,今日竟是阴历五月初时,也正巧是六月十日,逢着一月整日,恰好是鬼市热闹的时候,上次他和秦子沐一同出去,其实主要还是为了记路,鬼市却是并没多逛。
既然遥汀并未去过鬼市,今日又是难得闲了下来,洛涯眼珠一转,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