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逼得百里屠苏弃子涉险,那么对欧阳少恭,也一样。
花满楼琼华会当晚,便是一步迫不得已、临场机变的险棋。
玉横重塑近在眼前,他的计划正逐步展开,留下来的时间已经不多。以欧阳少恭对人心的了悟,陵越对他,未必不曾动了心,只是凭他那样隐而不发的性格,估计到死都不会有所表示,甚至可能央求自己的师尊抹去这些记忆,清修百年,忘却凡尘。当夜欧阳少恭一番话,迫得他只能直面,动心也好,不动心也好,眼前人活色生香,难道真的能心如明镜?一举击破他的防守,那么攻城入地,只是早晚之事。
你想逃,可是不能逃。你有那么多的软肋,一个没有用了,还有下一个。以你事事操劳的性格,加之对方兰生的愧意,你又如何放得下。我一步步算计过来,你可曾察觉?
欧阳少恭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天墉城的大弟子怀有了敌对以外的情愫,或许是从一开始他就对那人在意得过了分,或许是那人清清淡淡的态度令他倍感失意,又或许,他与他实在太不相同,一身清气立世,连骨骼都要比旁人硬上三分,那种不曾有过的干净,令他有些着迷。
太子长琴自受天罚被贬入凡间之后,魂魄遭受分离之苦,一半命魂四魄被铸剑师夺去,成为焚寂剑灵,另一半承载记忆的魂魄挣扎逃出,却不得轮回,为了活下去,只能如履薄冰地施行渡魂之术,其间遭遇种种人世肮脏,消磨了原先那个仙人淡泊宁静的心智。他疯狂,他憎恶,他恨天道不公,视万物为刍狗,年年岁岁,灵力衰竭,他更加焦急,更加绝望,甚至有时真的会昏沉到相信旁人的话,相信自己就是一个怪物。所以他才那么懂得百里屠苏的心情,所以他在见到陵越的那一刻,模糊想起了自己很久很久以前的样子。
干净而纯粹的灵魂,早就冲淡在世俗尘埃里,被无数谩骂声踏过,难道还能再清明如许?
曾经属于自己的那些品行,现在似乎成为了奢望。
陵越代表着他最后的不甘,他有时看他安静的侧脸,便会生出恍惚之意,等到醒悟过来一切终难回头,又不可遏制地想要将其毁掉。
这算什么?又一次天命的嘲弄吗?明明是得不到便想要摧毁的东西,却让自己觉得不舍,一步步靠近之后却发觉,原来有一种迷恋可以让人产生动摇。
他本不艳丽,却足以致命。
凡躯人心,便是如此地脆弱和不堪。
欧阳少恭的嘴角泛起嘲讽的笑意,而后慢慢变冷——得不到又如何,这世上还有一些事情,比得不到更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古剑手艺界的二三事——
晴雪:少恭,你烤的鱼真好吃!
老板:晴雪姑娘谬赞了。
晴雪:少恭你真厉害!你还会做什么啊?
老板:我还会做手办。你要不要加入我的family?
晴雪:好啊好啊!
黑暗料理组合团Get√
好的我们来采访一下当事人的家属——哎?家属,家属呢???
陵越:屠苏快跑!!
百里屠苏:生无可恋……
☆、三十三
尹千觞坐在河边擦剑,忽然头也不抬道:“少恭哪去了?一觉醒来到现在都没见过他。”
百里屠苏和风晴雪两人在不远处的林子里捡柴火,方兰生正与红玉忙着准备晚餐,所以能接话的,只有正在整理众人行李的陵越。
“他说出去走走。”
尹千觞道:“什么时候出去的?”
“……有两三个时辰了。”陵越手下一顿,“有点久了,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你若是担心,何不去找找?”清丽女声传来,红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看得他简直如坐针毡。
方兰生直着一根筋附和道:“对啊陵越大哥,少恭不会武功,我答应了二姐要保护他的,你看我现在走不开,你又比我厉害,你就帮我一个忙,把少恭找回来好不好?”
“山野里入了夜会有狼,少恭手无缚鸡之力,万一遇到觅食的狼群可就糟了,”尹千觞“好意”提醒,“那小子又好往没有人的地方跑,以前我与他结伴出行,好几次都是我救的他,真是不省心啊,不省心!”
陵越只觉各种目光如芒刺在背,维持着一张僵硬的脸拿起剑:“那好,我去带他回来。”
方兰生看着他略仓促的脚步,回过头问红玉:“陵越大哥跟少恭闹别扭还没好?”
红玉意有所指,悠悠道:“我看——是好不了了。”
方兰生没大明白,尹千觞却是一怔,表情变得若有所思。
暮霭沉沉,西山太阳光线照不过来,因此山阴面很快就迎来了黑夜。欧阳少恭一时兴起想到骊山一带有几样制药奇材,便寻了半日,终于找全,等收拾完,天已经擦黑了。他也不在意,慢慢循着记忆往回走,此处林木交错,他才发觉自己距离众人休憩的地方已经偏了很远。
夜色渐深,晚间觅食的动物已经开始出来活动,有时还能听见粗糙鳞片一路蜿蜒刮擦树叶泥土的声音,他收住脚,等那似乎十分巨型的生物过去。近处是一方高高的断崖,薄而瘦的月亮从上方升起,有野兽凄厉的呼嗥声清晰地传来,山野寂静,这一声能传得很远。
凭他常年行走在外的经验,便知道今晚会遇上些小麻烦。
他摸了摸挎包,有一把随身的匕首,还有些备用的迷药,就是不用法术,也能勉强脱困。
欧阳少恭走得有些累了,便好整以暇地坐下来。他本也不必走,只是陵越说过一句,行走也是一种修行,因此今天想体会一下他的修行之道,便实打实地踩在土地上走了一遭。
原来心甘情愿地烦累,便是你所说的修行。
兽类的软垫按在松软泥土上,尖利的爪牙释放出来,莹莹的绿光在四周点亮、靠近,他甚至能听见某些饥饿的喉咙里吞咽唾沫的声响。
哟,来得还不少。
狼群形成一个包围的阵势,他面前的那只头狼耳朵上残破了一块,瞳孔大而深,像一块稀世的宝石。
可惜只能在活体上才能那么美,如果生生挖出来,反倒没有灵气了。
他的石室里,也许可以增加一项试验品。
也许是他的气质太温和,他的反应太从容,那只老谋深算的头狼也没有轻举妄动。欧阳少恭静静地望着它,觉得狼真是一种美丽的生物。柔软光亮的皮毛,锋利尖长的獠牙,肌肉矫健的肩背,森然的眼睛里有嗜血和杀戮的味道。
千百年来,没有人驯服过一头在野外生存过的狼,它们有一种来自骨子里的高贵和骄傲。
欧阳少恭的眸子里生出欣赏之意,然而狼群却无心去琢磨他的长相,饥饿感是能威胁兽类生存的东西,那头狼率领着一众族群,盯了他半晌,不见他有异动,觉得这位对手可能只是虚张声势,当下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带头冲了过去。
桃花眼眸微微眯起,毛皮的臊味迅速逼近,风声呼啸,他一偏头要借着空当闪开,扬手准备祭出匕首,从最那柔软的腹部划拉过去。
血液喷溅,也许会污了衣服,没想到这头畜生的速度那么快。
然而那一瞬,他所预想的事都没有发生。
沉重的身体被大力挑开,所有向前的兽类脚下迟滞一步,清光湛湛剑气如虹,划地三尺灵畜勿近。
那人一手负剑背对而立,清瘦高挑的身形遮住月光,形成一个温暖的阴影将背后的人包裹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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