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简单的藕合色对襟绡纱罗衣,月白水波纹绫裥裙。
仿佛盛夏池塘里,一支刚刚绽放还挂着露珠儿的粉色荷花,不仅漂亮,而且娇嫩里透着清爽,让人不觉生出几分柔软之意。薛氏不知道的是,这是徐夫人故意给顾莲打扮出来的样子。
特意修了眉毛,画得柔和弯弯的,再换了粉暖浅色系的衣服裙子,——虽说和徐娴面貌根本就不像,但她不说话的时候,也有几分大女儿娴静如水之姿。
温柔似水的女子,总是会更加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徐夫人拉了拉顾莲的手,笑着介绍:“娴儿,这是你三**。”顾莲站起身来,微笑裣衽,“三**。”
“大妹妹好。”薛氏觉得哪里怪怪的,只见对方行完礼,回到椅子里坐下,然后就一直微笑不言不语,——对周遭的人根本没有反应。
难道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成了傻子?!
不然那额头上,为什么还有一个红肿未消的疤痕?
大姑子是一个妙龄的孤身女子,长得如花似玉的,在外头流落这么多年,没准真的遇到什么不幸的事呢。
心下撇了撇嘴,好歹还记得没在人前胡说八道。
不过……,她虽然长得极好,却和母亲兄长们全然不像,——莫非像死去的公爹和大伯?罢了,一个年轻女子在外流落那么些年,越长得好才越遭罪呢。
徐二奶奶正在说笑,问道:“大妹妹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只管来找我便是。”瞧着她有些神智不清,又改口,“叫个妈妈或者丫头过来,也是一样。”
“你一向是个细致周到的。”徐夫人微微含笑,夸了二儿媳一句,然后说了几句闲话,便露出倦意,“今儿是一家团聚的好日子,本来该办个宴席庆贺一下,只是天色玩了,娴儿身体又不好,等下该吃药早点歇着了。”徐二奶奶赶忙凑趣,“不着急,回头有空再热闹也不迟。”
徐策笑道:“正是呢。”徐离也附和了一句,“都听娘的安排。”
薛氏不好不出声,“嗯”了一声,反正自己又不主持中馈,又占小,还是晚辈,在徐家说什么都没人在意。
“姐姐回来,往后就有人陪我说话了。”徐姝笑得十分天真的样子,挽了顾莲的胳膊,轻轻笑道:“姐姐你说好不好?”顾莲微笑道:“好。”
大姑子果然是一个傻子!薛氏看在眼里,反倒有点高兴起来,傻就傻吧,总比小姑子那种乱咬人的疯狗强,只要不找自己的麻烦就好了——不禁嘴角微翘。
徐姝看在眼里只是觉得惊异,又是好笑,——要是薛氏知道“大妹妹”是何人,只怕肠子都能给气岔了。
这会儿她居然还挺高兴的样子?略微思量,很快便反应过来,想来是觉得“姐姐”温柔娴静,看着不像是会跟她拌嘴的吧。可是只要“姐姐”人在这里,还用得着说什么吗?
徐姝在心里笑到打跌。可惜啊……,只能自己偷偷的乐一乐。
“好了。”不过才说了几句闲话,徐夫人便开始打发人,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各自回去歇息吧。”
徐二奶奶早就不想在这是非地呆着,陪着丈夫,恭恭敬敬的出去了,下了台阶到了院子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走吧。”徐策冷冷道:“你想看,往后机会多得是呢。”
而薛氏正在催促丈夫,“三郎,我们也回去吧。”
“你先走吧。”徐离站在廊子上和徐姝说话,等薛氏气呼呼走了,方才和妹妹走到僻静一角,问道:“怎么回事?”徐姝是知道哥哥心意的,低声道:“娘说,从醒来那天就是这样了。叫了大夫仔细瞧过,说是先前脑子就受过撞击,然后又受了伤,里面怕是有淤血不干净,故而神智不清也是有的。”又道:“现如今针灸治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徐离目光闪烁不定,没言语。“也不知道是那个混蛋?!”徐姝嘟了嘴,连声抱怨,“居然下那么重的手?头都给磕破了,没撞出人命就算不错的了。”徐离神色古怪,眼内光线复杂闪烁半晌,方才勾起嘴角,嘲讽道:“想来……,是一个自己没本事、没能耐,只会朝女人发火的混蛋吧。”
“对了,三哥。”徐姝并不清楚之前的各种纠葛,满心不解,“为什么她……,为什么娘会接姐姐回来,而不是……”徐离轻声道:“在灞水河边,是我救了她……”他把事情掐头去尾的说了,有的详,有的略,有的一笔带过,有的绝口不提,挑了自己想告诉妹妹的,神色平静说完。徐姝听得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啊……”“总之,你要记得。”徐离低头看着妹妹,神色无奈,“二哥为了那件事对我怨气颇大,怪我置三军将士于不顾,可是……,她是因为徐家才被牵连的,而且若不是她让萧苍受了伤,那一仗根本就没那么简单。”徐姝始终记得顾莲的救命之恩,记得她把自己从地狱里拉出来,她一向都是恩怨分明的,因而忙道:“回头我劝劝我二哥。”
“不。”徐离摇头,“你什么都不要说,你越说,只会让二哥越恨她。”叹了口气,“往后为免惹二哥生气,我会尽量少回来。”语气忽地一转,“姝儿,你要留心,二哥对她起杀心不是一次两次,可能还会找机会的。”
“那怎么可以?!”徐姝不由大怒,气恼道:“姐姐做错什么了?怎地……,死了一次还得再死第二次?第三次?!”说着忽然冷笑起来,“我倒是忘了,哥哥们从来不需要讲道理,为了天下大业什么都做得出!”一扭身,气得摔袖回了屋。
徐离负手站在院子里,抬起了头,深蓝色的夜幕里,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半空,月色银辉,水银一般倾洒在徐家的宅院里。他静静地站立了片刻,转身离去。
而徐姝到了里屋,看着静默不语坐在一旁的顾莲,看着母亲,轻轻走了过去,“姐姐……”当着面到底不好问,转而笑道:“姐姐,你累了没有?”
顾莲微笑,“嗯。”徐夫人便叹了口气,吩咐丫头,“服侍娴儿睡下吧。”自己领着女儿出去了,走远方才问道:“你三哥跟你说什么了?”徐姝挽着母亲的胳膊,笑道:“没什么,就是让我照顾姐姐一些。”
母女俩一面走,一面说着话,渐渐地走远了。屋里的顾莲卸了钗环、净了面,脱了衣服,静静的躺在床上,丫头们放下床帏悄悄退了出去,四周一片静谧安宁。她缓缓抬起手,看着那已经消失了红绳,看着那好几天都没褪去的一片乌青,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罢了,不记得最好——
☆、161桂花香(上)
徐家大小姐失踪了将近三年.居然又找了回来。这可是徐府的一件大喜事,但却没有隆重的操办宴席,只说大小姐身体不好,需要静养,连顾家等人来拜会都拒绝了。孤身女子.两、三年的时光在外。这期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而且不太会是好事.或许其中有什么不便见人的,所以徐家的世交和下属之家们.都不好太过深究。但是.有些人却是避不开的。马上要到中秋节了.已经做了徐家大小姐的顾莲.没有道理不露面,——为免到时候惹人惊讶.徐夫人决定先打一打预防针。当初安阳之乱的时候.徐家的仆人死得死、散得散.旧仆已经不多了。而徐家主子里面.几个儿子儿媳都不用去管.二房的几个孩子都小.三年前的事肯定是不记得的.—唯一叫徐夫人放心不下的是.长房那几个孩子。大儿子徐宪一共留下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六岁的长孙可以糊弄过去.但是两个孙女.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即便在两、三年前.也都肯定是已经记事的了。因而中秋节提前一天.徐夫人便道:“让贞姐儿和敏姐儿过来一趟。”想了想.补了一句.“就说才刚翻出几样旧首饰来.让她们来挑。”很快人来了.姐妹两个长得差不多一般模样。都是柳眉杏眼、瓜子脸.白面皮儿.姐姐看着要文静一些.妹妹活泼几分.笑吟吟的在祖母身边坐下。徐夫人看着她们.不由想起已经死去的大儿媳.继而又想到大儿子.眼神便不由自主一暗.忍了忍.转移话题道:“找了两支玉簪出来.你们两个一人拿一支去吧。”有丫头捧了托盘上来.红色衬布.里面躺着两支翠绿莹透的细长玉簪。贞姐儿微微一笑.“妹妹喜欢哪个?”
“姐姐都拿着吧。”敏姐儿笑嘻嘻的.说道:“我才多大年纪?平时不过是梳个纂儿罢了.姐姐只管挑了去戴.等过两年我长大了.再找姐姐要便是了。”徐夫人看着十分满意.“你们姐妹和睦这才好呢。”
“你也学乖了。”贞姐儿夸了妹妹一句.还是把颜色水头更好的那支给了妹妹.“这是祖母的心意.我们一人一支拿了才好。”徐夫人也道:“你姐姐说得有道理.拿了吧.”敏姐儿不再坚持.簪子不管怎么分.回去自家姐妹也没啥好争的.讨祖母的欢心才是最重要的.因而笑道:“好.都听祖母的。”徐家长房的三个姐弟.因为父母都已早早的亡故.性子要比同龄人稳重不少.特别是两个小姐更是早慧.——生活迫使她们提前长大。
“正巧你们都来了。”徐夫人转到正题上面.笑道:“就跟我去后罩房看一看你们大姑姑.她身子不好.这一段儿我都没让她出来。”走在连廊上.贞姐儿悄悄的捏了妹妹一把。早在来之前就交待过妹妹.大姑姑失踪的时间太长.不定遇到什么稀奇事.等下看到什么都不要一惊一乍.免得惹祖母不高兴。毕竟父母双亲都不在了.两个叔叔长年在外.婶婶隔了一层.只是事事顺着祖母才有好日子过。再说了.孙女哪有女儿亲呢?敏姐儿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省得。即便姐妹俩提前做了心理建设.但当她们真的看到顾莲时.还是吓了一跳.——那女子根本就不是自家姑姑可是……祖母在那女子身边坐下.笑吟吟道:“娴儿.贞姐儿和敏姐儿来看你了。”这状况实在是超出了姐妹俩的想象.不免都是一怔。到底还是贞姐儿年纪大一些.先反应过来.笑着喊了一声.“大姑姑好。”扯了扯后面的妹妹.一起福了福。敏姐儿的声音有些发虚.“大姑姑好。”顾莲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