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1 / 1)

>抱住了杨斌小小的身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羽看见杨家五十几口人排着队由禁军押着从关着他的牢房门口走过,脑中一片空白。他飞扑到栅栏前,扯着嗓子大叫道:“大哥,二哥,这是怎么回事?爹呢?”他听得杨晟喊道:“爹已经去了……唔。”刚说完这一句便是一声金属击打在人身上的钝响,杨晟发出一声痛苦的□,就再说不出一句话。青羽从栅栏里伸出胳膊,扯住一个穿着羽林军服色的禁军,急道:“兄弟,我也吃过羽林军的饭,大家兄弟一场,请你帮忙让我和我的家人说上几句话。”那禁军面露难色,“杨都头,这事我也做不了主。杨长官今日一早就伏法了,这一家老小还有您明日都得在西街口就刑,都是皇上亲自下的令,没有圣旨谁也不敢动。”言罢,趁青羽一失神便抽身去了。青羽犹如遭五雷轰顶,耳中嗡嗡作响。杨家满门忠烈,这是哪来的飞来横祸啊?

他只能对着家人走过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哥,二哥,你们说句话啊。”王牢头走过来,隔着栅栏劈头盖脸敲下十几记水火棍,喝道:“吵什么吵!”

青羽挨了打,浑身上下都青紫了起来,嘴角也流出了鲜血。他抓着栅栏,跪在王牢头面前,流着泪求他让自己和家人见上最后一面。他就连和父母失散时都不曾掉下过一滴眼泪,这些年来负伤吃痛也不曾皱一下眉,现在全都顾不得了。他从栅栏的缝隙中伸出胳膊抱住王牢头的腿,语无伦次地苦苦哀求。王牢头被缠不过,只得道:“这事真不是我说了能算的,万岁爷亲自要的人,我要让你见了我就得杀头了。”“可我也是死囚啊,我也是明天就要被杀头的人,把我和他们关在一起吧!”青羽叫道。“呦,那可不成。杨小将军您可是重犯,拳脚了得,苏大人特别吩咐要把您单独关着。”王牢头道,“您还是省省力气,今晚吃顿好的,明天好上路。”

青羽把头抵在坚硬的白桦木栅栏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再多想,抬起头来对王牢头道:“长官,烦您帮我和开封府尹刘大人传个话,刘大人少不了您的好处。”王牢头笑嘻嘻道:“杨小将军果然路道粗,和开封府大尹也有交情,只怕大尹比起皇上还是嗓门小了些。”青羽冷冷地望着王牢头,“烦您告诉刘大人,”他狠狠地咬了咬干裂的嘴唇,用颤抖的声音一字一顿道:“青羽愿侍枕席。”

此时郭从义也是心急如焚。他本应在许州驻守,收到恩师的密信急赴京城,刚好听说了杨烈杨邠王章三人族诛的消息。派去打探的亲信回来报告说是皇上的圣旨,郭从义的心就跌到了谷底。青羽啊,兄弟这回真帮不了你了。他急急奔向太师府,冯太师正在书房等他,“二杨和王章族诛之事,你可听说?”“弟子已有所耳闻。”冯太师抚着胡子,面色凝重,“好。为师现在命你,若京师下达诏命要你勤王,你须抗旨不从。”郭从义愣了片刻,才道:“是郭威要起事?”“不错。”冯太师赞许地看着他的爱徒,“刘承佑小儿昏庸,听信苏逢吉和李业的谗言把忠臣全给斩了。这个天下,就是尧舜在世也回天乏术。”郭从义心下一寒,他清楚地记得刘承佑登基之日恩师曾信誓旦旦地宣誓效忠,如今未出三年便倒了戈。前几次改朝换代时,自己都是没什么权利的小军吏,不比今日手握重兵。现在,他是有左右历史的权力的,至少他这么认为。 “弟子非尧舜在世,但若有弟子在,大汉便能多一分希望……”冯太师声色俱厉,喝道:“愚蠢!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郭从义不敢再言。其实郭从义早就知道,若不是墙头草在这个乱世绝对无法幸存。只是要真的抛弃气节和忠诚,他郭从义还没有下定这个决心。“在下有一友人,现下被困狱中,若能得此人相助……”冯太师打断他的话,“可是杨青羽?此人做过你的副将,的确是可用之才,可惜投错了门第。”郭从义愕然,冯太师笑道:“你任用杨青羽为副将,竟不曾查探他的老底。此人在十一岁时投进杨烈门下,本不姓杨。”郭从义惊道:“既是义子,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此事鲜为人知?”冯太师笑而不言,他知道爱徒能想通其中关节。“莫非是为了躲避仇家?”郭从义皱眉道。冯太师大笑,“不错。你可知这仇家是何人?”他不再打哑谜了,低声道:“正是前朝天子,以及当今天子,以及后世天子。”“杨青羽是大唐李氏后裔?”冯太师赞许地点头道:“正是。其母是昭宗膝下端王之女,其父名为朱邪玄玉,是李克用的异母弟。李从珂时,朱邪玄玉厌恶朝廷腐败和政治斗争,叛出后唐李氏,带着一支朱邪氏族人回归沙陀族,恢复了本姓,过起了原本的游牧生活。其母当是流落到了蓟州附近被其部落掳去的。”郭从义点头道:“后唐亡之已久,不甚要紧。但存念光复大唐之人恐怕不少,据我所知归义节度使,河西节度使,武平节度使等独立藩镇皆有此意。朱温以来历代皇室都视李氏后裔为大忌,若得之便格杀勿论。”他心下一沉,“莫非圣上已知此事,才以谋反之名族诛杨烈?”冯太师笑道:“刘承佑小儿若知此事,焉能留得杨烈到今日。”郭从义急道:“师父,弟子和杨青羽相处多时,深知此人是个将才。如今蒙上了不白之冤,还请师父设法一救。”冯太师笑道:“好,我便写个折子讨下杨青羽的性命。”他脸色突然一沉,“但匡扶后汉,抵抗郭威一事休要再提。”

一个时辰之后新任开封府知事侯益亲自下狱打开了青羽的牢门,看着青羽白皙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当即把王牢头骂了个狗血淋头。王牢头嬉皮笑脸地受着,怀里的雪花白银沉甸甸的比什么都强。他心道这杨青羽长得白白净净大姑娘似的,还真是个兔儿爷,还傍上了大尹。幸好除了这顿棍子以外自己也没多开罪他,要不然自己脑袋搬家还不就是他在大尹枕边吹口气的事。棣王府的陈都管亲自带着家人抬着轿子到打牢门口来迎,青羽一言不发地上轿,随着他们去了。到了琼花园中自有婢女来服侍他沐浴更衣,梳头熏香。青羽默默地穿上那身妇人般的衣装,丝绸又细又滑,几次从他白玉般的肩头滑落,轻轻软软的无比舒服,他却更想念被汗水浸透的棉布中衣和沉重的盔甲,甚至粗麻的囚服都让他无比怀念。一个胆大的婢女轻笑道:“杨公子的皮肤真好,一点都不像是当过兵的人。”青羽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寒霜般冷酷的眼神吓得那婢女捂住了嘴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带我去见王爷。”他冷冷道。

杨青羽啊,今天你就真的要成为一个被父亲和兄弟所不齿的人了,在婢女的带领下穿过琼花园层层叠叠的回廊时他心道。那日他见到那般淫猥之事的梧桐树下已摆出一桌宴席,刘知行肥胖的身体当仁不让地堆在上首的座位里,无比丑陋。他见青羽来了,兴奋地拍了拍右手边的椅子,高声叫到:“来这边坐,这边坐。”青羽方才坐下,他便用萝卜般肥大的手将青羽的双手捉住,一声心肝一声肉地叫了起来。“心肝,都是本王的不是,让你受苦了。”青羽微笑着提起酒壶来满满斟了一杯,双手捧到刘知行唇边,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的话,“受了这些苦却能再见到王爷,也是值得的。”

其实阳奉阴违,面上一套心里一套,也不是什么很难学会的事情。青羽被刘知行搂在怀里的时候,不知为何想到了安骁。让一个少年成长为男人只要一瞬间,一件事,一个契机,他杨青羽就从此涅槃。青羽媚笑着,一杯一杯陪着酒,脸上的伤痕让他更添了几分憔悴的美。刘知行急不可耐地撕开他的衣襟时他欲拒还迎,纤细的食指抵上刘知行油腻肥厚的嘴唇,柔声道:“小人只有一个请求,请王爷修书一封,求皇上赦免杨烈一家。若能如愿,小人愿为王爷侍奉终生。”言罢盈盈跪倒。刘知行满口答应,当下让仆役捧上笔墨,由青羽说一句他写一句。书毕,差亲信连夜送进宫去。“心肝,这下你可满意了?”刘知行□着,一把搂过青羽把舌头送进他口中。青羽疲惫地合上眼睛,张开嘴,随他去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就是付出代价的时刻了。他不惧,亦不悔。夜色沉重如墨,杨青羽此时已经死了。

接下来一整个晚上都可以用“逆来顺受”来概括。是了,人生在世不过是一场逆来顺受,像自己这样不甘心认命的只好忍受得更多。他曲意奉承,什么无耻下贱的招数都默默承受下来,因为现在他仅有的武器就是这幅好皮相和这副残躯。刘知行在他身上折腾了半宿,终于趴在他身上睡着了。震天的鼾声中,青羽睁着眼睛为牢里的家人担惊受怕了一整夜。

次日午时,杨烈,杨邠,王章三家两百多口人齐赴法场,斩得西街口断头台上真叫一个血流成河。报信的禁军赶回棣王府复命的时候刘知行正和青羽在卧房中嬉闹。他让青羽敞开衣襟,用笔蘸了朱砂在青羽樱桃般鲜嫩红润的□周围点画上一朵朵桃花,青羽又羞又愤地把头扭向一边任他摆布。他听得那禁军在门外道:“报告王爷,万岁爷让小人带了口信给王爷。”刘知行正玩得起劲,不耐烦道:“什么口信,说。”那禁军犹豫了一下,心知青羽也在听着,又道:“王爷,这话让外人听不不得。”话音刚落,就听得青羽大喝道:“快说!这里没有外人。”“是。”禁军冷汗涔涔,“皇上说了,杨青羽赏给王爷您做个玩物无伤大雅,但杨烈在京城作威作福,百姓都恨他入骨,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若不族诛只怕难平民愤。”他停顿了一下侧耳倾听,见屋里没有什么反应,又道:“今日午时三刻,二杨和王章三家人都已在西街口斩讫。”他又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什么反应,便大着胆子道:“小人先行告退了。”言罢就离开了。

青羽坐在床上,弓着背垂着头,额前的乱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突然,他刀削一般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起来,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极其喑哑难听的惨笑,“呵呵呵呵……”他抬起右手,按上自己的额角,猛地仰起了头,“哈哈哈哈……”他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在床上东倒西歪滚做一团,捧着肚子笑出了眼泪。那一刻仿佛全世界都跟他一起陷入了疯狂。他好恨,好想杀了眼前这个噤若寒蝉的可恶胖子,但是他又好累,没有扑上去咬死他的力气。血红的朱砂在他胸前模糊成一片,仿佛他心里的血渗出了皮肤涌上表面。他侧卧在那里,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无力地伸向前方。乳白色的丝绸长袍覆盖在他如玉如脂的身体上,染上了点点鲜红的朱砂,分外妖媚动人。他奄奄一息地半垂着眼皮,修长的睫毛沾了泪水像是在露水间嬉戏的蝴蝶,恨声道:“喂,胖子,你杀了我吧。”

郭威的线人很快就将杨烈杨邠王章三人被族诛的消息传到了邺州,不久郭威在朝中任校检太保兼枢密副使的养子郭荣也在十余骑的护送下到河北与天雄军大军会合。郭荣一见到郭威倒地便哭,郭威忙问何故。“姓刘的小子疑心您图谋大统,已经派郭崇赶来这里杀你了。孩儿和兄弟姐妹们在各自家中都被官军围剿,孩儿好不容易才杀出一条血路投奔来您,但其他兄弟们都……”他泣不成声。郭威震怒不已,许久才道:“莫非只有你和文秀……”郭荣点头道:“不错,孩儿已经派人去凤翔接四哥和七妹来邺州了,一定保证四哥安然无恙。”郭威的神色有所缓和,他望着郭荣年轻俊秀的脸庞颤声道:“好,好。为父有子如尔,足矣。”他随即握紧了拳头,大喝一声:“传令下去,全军开拔,目标京师!”全军上下顿时像蚂蚁一般忙碌了起来。郭威闭上眼,紧握双拳,他感到眼前发黑,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个不停。但是很快他就平复了下来,向郭荣沉声道:“交给你办的事,怎样了?”郭荣以下级对上级的恭敬姿态道:“回将军,白文珂,冯道和郭从义都已拿下。常大人本来就是站在您这边的,自然不在话下。奉国,护圣两军的两位总管在杨烈死后就受了我们的金帛,但其他禁军尚无任何表示。”他顿了顿,又道:“末将离开京城过于匆忙,若再有三五日当十拿九稳,可惜……”郭威点头,“足矣。杨烈已死,京中有兵无将,能骑马带兵的只有慕容彦超,应当不足为虑。”他挥手道:“你退下吧。”末了又加上一句,“荣儿你辛苦了。好生将息。”

郭荣按照约定在马棚里找到了已经等候了许久的安骁,“多谢你的计策,郭威果然没有见疑。”安骁在一片人声鼎沸中平静地用草叉拨弄着马槽里的草料,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我才要多谢你,帮我报了仇。”郭荣摇头道:“不必,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安骁停下手中的草叉,抬起下巴,望向晴朗的天空,这三年来他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舒畅过。他眯起眼睛,转向郭荣,似乎突然提起了兴趣,“哦?那你是为了什么?”郭荣摇头道:“你不会明白的。”“说来听听吧,也许我能帮你。我现在欠你一个人情,我是知恩图报的。”安骁微笑道。郭荣剑眉一挑,“你不要会错了意,我并没有站在你这边。”“是么?”安骁又转过头去,积蓄拨弄草料,“据我所知郭威待你不薄,你却在他的二子二女被杀时袖手旁观,哦不对,是你用重金贿赂了二苏他们才会被杀。”他转过脸来,玩味地观赏着郭荣的表情,“现在你说你没有站在我这边,是不是太晚了点?”郭荣不急不怒,一手抓住了安骁手中的草叉,沉声道:“安骁,别的你不用知道,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可以了。我不能确定你能不能成为一个明君,但我确定郭威可以。所以倘若你要对郭威不利,我会毫不犹豫地站在郭威那一边。”安骁眯着眼睛,“这么说,是为了这国家。”他顿了顿,又道,“你不确定郭威的后代能不能成为明君,但你确定你自己可以。”郭荣放开了握着草叉的手,无奈地微笑道:“安骁,你真是太可怕了。如果可以,我实在不想成为你的敌人。安骁若无其事地继续拨着草料,“你会成为一个明君的。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成为你的敌人。”他持着草叉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又重复道,“如果可以,郭荣。”郭荣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丢下一句话:“叫我柴荣。”

郭威在一次坐船时偶然认识了柴氏,被其美貌所倾倒,后来便娶她为妾。婚后不久,柴氏的兄嫂都在乱军中丧生,她便求郭威收养了她的侄子。这个后来改名叫郭荣的侄子被收养时是十七岁,开始时致力从商,正式被收为养子后便弃商从政,现已过了十年了。郭荣从来没有告诉过郭威,当年自己走投无路时建议他去投奔姑姑的童年好友,名叫安骁。柴荣是安骁从小就十分敬佩和羡慕的一个人,他身上有太多自己没有的东西。他正直,善良,乐观,在敏感阴沉又工于心计的少年安骁眼中他集中了世间所有的美德。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利用这个童年时最崇拜的大哥去完成任何事,现在他放心了,好在柴荣也不是一个甘心被利用的人。刚才的对话最后两人交换了信号,合作伙伴的信号,至少现在他们还是同谋。虽然现在他安骁对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还没什么兴趣,但他不能保证以后不会有。权力,谁不喜欢呢?

安骁把草叉随手一扔,放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凄厉而恐怖,没有人能想到平日里严肃而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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