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部分(1 / 1)

>  年少的郭氏对此毫无所觉。她贵为公主,又得到了她爱慕的男子的垂青,儿子茁壮地成长着,世间女子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她不顾安骁的劝阻每日亲自下厨料理饭菜,亲手为丈夫缝衣纳鞋,这一切都在安骁的提议下写在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里送到了郭威手中。郭威怎么不知道这是安骁报仇的手段呢?可是他毫无办法。安骁就像猫玩老鼠一样玩弄着自己,而他作为这个天下的征服者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同时,和郭威一样在心烦意乱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柴荣。他时常去禁苑看望他的兄弟文秀,关切地询问他帝王之学学得如何。郭文秀打心眼里讨厌这个弟弟,他和父亲一样,只是把自己当成统治帝国的工具,或是当成一个残废,他们从来都没想过郭文秀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也和他们一样是个人!他让众太监把自己抬到文德殿里,正襟危坐地迎接这位可恶的弟弟的来访。“小弟上次带给哥哥的《旧唐书》不知哥哥可读完了?若觉得有趣,小弟这里还有《隋史》和《太白阴经》两卷聊供哥哥解闷……”郭文秀皮笑肉不笑地让董平接下柴荣手中的一大箱书,柴荣又道:“不知哥哥读了唐书,可有些感想?小弟读来时只觉得泱泱帝国因内忧外患而一步步走向倾颓,甚是可悲可叹。”郭文秀懒洋洋道:“水满则溢,月盈则缺,古之常有,贤弟不必太过伤怀。”柴荣一愣,“哥哥所说的道理却是不错,但为帝王者当博文广学,外定四方,内服万民,以延国祚。”郭文秀笑道:“一切兴衰荣辱皆是天数,吾等凡夫何以逆天而行?”柴荣厉声道:“不是如此说!殿下若为天子,便是辰星紫曜,众星宿皆臣服于下,况王朝之命运乎?”郭文秀冷笑一声,“这天子何人做不得?李世民做得,石敬瑭做得,刘知远做得,父皇也做得。武弁草莽皆可为天子,与茅草蝼蚁又有何异?便是你这个盐商的儿子,也是做得的。”柴荣脸色刷得白了,他不知郭文秀这是无心之言还是有意试探。郭文秀天生残废,幼年时无法下床活动就终日饱读诗书,更善于察言观色。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某个时刻露出了马脚让这位兄长抓住了,只能以激动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大叫道:“哥哥休要胡言乱语!”郭文秀敏锐地觉察到了柴荣的局促,只道他是不愿承认自己出身低微,揶揄道:“英雄莫问出处。贤弟这般人才,便是乞丐出身我也认你这个兄弟。”柴荣在他夸张的大笑中拂袖而去,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他回到王府,拉开书桌下的一个暗格取出里面的檀木小盒,双手不住地颤抖。他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杀心是因为怒还是惧。他心烦意乱,他只道现在只有一个人能让自己再次坚定信念,“吕秋,去宋州把安骁找来,速去速回,避人耳目。”

几日后,安骁未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回了京城。他一身布衣,不带刀剑,只作一个普通书生打扮。柴荣和安骁在一户门户人家里粉头的闺房中相见了,依旧作纸币交谈。柴荣把早已写好的一纸递给安骁看了,安骁阅后便在灯上烧了,取纸笔写道:“你怕了。”又写:“若因惧而杀,便不是为国,而是为私利。”他在墨砚上搁下笔,微笑着欣赏柴荣死灰一般的脸色。他又提笔写道:“你亦无何高尚可言。”柴荣紧咬着嘴唇,安骁一语道破了多日来他心中的苦恼。他提笔写道:“文秀若为帝,不为暴君,可为昏君。”他停顿了许久,又加了一句:“或为明君。”他知道此时他不是在写给安骁看,而是在说服自己下定决心。安骁抽出他颤抖的手中握着的笔杆,写道:“你若为帝,必为明君。”柴荣心里一震,只见安骁笔走龙蛇,刷刷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周正的字迹:“我来动手。不为国,不为你,为我自己。”

柴荣怔怔地望着安骁似笑非笑的眼睛。这就是安骁的善良么?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从小就阴郁敏感的朋友有过不计算利害得失按着良心行事的时候。他掏出怀中的檀香木盒推给安骁,写道:“西域奇毒,置于女子饮食之中,□,男卒。”安骁沉吟了片刻,写道:“不必。姬妾众多,难以一一控制。”停顿片刻,又写道:“聂政专诸之辈,或可用。”柴荣写道:“若派刺客,恐见疑。”他指的是郭威会怀疑到自己这个直接受益人头上。安骁写道:“不妨。你亦重伤,即可。”

十日后,太子与众女饮宴于御花园,晋王郭荣突然来访,即赐酒食。不料饮食中含有砒霜,太子晋王与众女皆中毒,太医赶到后以马尿灌之,众人皆苏,唯独太子不治身亡。事发后郭威下令对太子身边所有姬妾宫人严刑拷打,终于有一个宫女承认她受了北汉细作的钱财,在太子的饮食里下了砒霜。宫女被即刻处死,她在平县的家人皆不知所踪。郭氏听得兄长去世,大哭了一场,隔日便启辰归宁奔丧,数日后一纸诏命传来安骁升任中书令,即日回京。安骁和柴荣在太子所居的文德殿相见了,依旧笔墨伺候。柴荣写道:“如何确保他人无事?”安骁只写了四个字:“太医用毒。”

让宫女在饭菜里下毒只是障眼法,选择砒霜这种极度烈性的药物也是铤而走险,因中了砒霜之毒的人面孔扭曲七窍流血,其他未被买通的太医也看不出玄机。而且尸体骨头酥软发黑,就算让仵作毁尸验毒也难以验出另一种毒来。太医给太子和所有人一样救治,但救的同时以淬了五步毒的毒针扎之,再将毒针归于针灸囊之中和无数银针混在一处,一起销毁,不留痕迹。这个方法是极其冒险的,要是太医迟到一步柴荣便也回天乏术。安骁所有部署都是派亲信伪装成北汉军人,装作在不经意间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又有意让宫女把信息透露给郭威,冤有头债有主。宫女的家人早已被扮作北汉细作的亲信送去外地供养,宫女亦知自己必死,她的死是她家人下半辈子的保障。唯一令安骁感到意外的就是云裳和花容二人在太子死后大哭了一场,双双自缢。这两个风尘女子竟如此烈性,安骁心里好生敬佩。

郭威现在的心情安骁用手肘都能想得到。他也知道自己在受怀疑,只要郭威还活着一天无论发生什么芝麻大的事他绝无可能不受怀疑。让刘知行和他的智囊们在太原建立的北汉背了黑锅,郭威抓不到任何把柄。柴荣被立为太子后不久郭威追已故的柴氏为皇后,安骁的妻子瞬间身价又高了不少。一时间达官显贵都踏破了安府的门槛前来道喜送礼,安骁在朝中的地位真是如日中天。安骁估摸着郭威快要行动了,他这头猛虎越长越大,现在尖牙已经抵在郭威的门槛上,不由得他不急。广顺三年元月,安骁奉命和平夷军节度使崔万成一起领兵三十万前去援助归义节度使曹元忠平定在甘肃二州作乱的回纥和突厥部落,同时原天雄军全体随王朴和郭从义前往征讨北汉。安骁手下的三十万大军多是从禁军抽调出来的郭威亲信和新兵,只有五百亲信与他誓死相随。

☆、18 青羽 安骁:浪潮之起

18 青羽 安骁:浪潮之起

郭威本是一介小卒,既然能坐上龙椅说明他还是有两下子的。这两下子里带兵打仗可能连半下子都没占到,而有至少一下子全都是培养心腹和线人。安骁已经够小心谨慎的了,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让专门嘱咐赵匡胤调给他的十二万禁军竟然有问题。问题不在赵匡胤,他的确拨出了自己麾下最精锐也是最可靠的七万羽林五万龙马,但是调兵令行至一半就跑到郭威手上去了。隔天那五名负责的都指挥和都虞候突然集体暴病,郭威表示忧心忡忡,回纥在凉州闹腾着再这么下去曹元忠就顶不住了这可如何是好啊,亲点五名来自奉国护圣二军的都指挥紧急调任,即日出发。他还很贴心地派人警告了赵匡胤别去给安骁通风报信,不然连他也一起办了。安骁和崔万成离开开封府的第三夜,十二万禁军和十八万府兵突然兵变,安骁的五百死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护送安骁逃离,在成功逃脱大军追杀后安骁清点人数发现只剩下三百余人了。“郭威果然是被逼急了,表面文章都懒得做,直接发动三十万大军杀我一个。我安骁还真承蒙他看得起。”安骁一面亲自扯下衣服上的布条为受伤军士包扎伤口,一面淡淡道。安骁的副将王臣焦急道:“头领,现在怎么计较?”安骁沉思道,“伤者众多,在此休息一夜再说。”是夜,安骁与还能作战的士兵们一起放哨。弟兄们死伤惨重,但还活着的人里没有一个哭喊的。他们的眼睛都牢牢地盯在他们的首领身上,眼中跳动着仇恨的火焰。天寒地冻的元月里他们不敢点篝火,怕火光会引来追兵,许多受了重伤的军士又因为缺医少药和寒冷而死在了第二天太阳升起来之前。安骁看着东方微微发白,天空渐渐大亮。“主上,请下令拔营。”同样一夜未睡的王臣急道。安骁让军士们把尸体排在一起,郑重地跪下向这些为了他而死的勇士们磕了三个头。他从来都是知恩图报的人,只是这份恩情他永远也还不清了。冬天的冻土用刀剑挖不开,安骁只能在尸体周围堆了些枯枝柴草放了一把火全都烧掉,这样至少这些尸体不会毁于野兽之口。

崔万成已下令三十万官兵分为数百小队四处搜索逃脱的安骁,他不能相信三十万大军杀一人这样简单的任务竟会失败,他还有什么脸回去见郭威。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这天中午安骁就用仅剩的二百余人发动突袭,抢走了一些粮草马匹还顺手把崔万成料理了。崔万成以为安骁此刻一定在四处逃窜,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躲过重重搜索摸回大营劫粮草。“现在咱们是名副其实的‘黑风寨’啦。”战士何永旭大笑道,“头领,要不咱们就找个山头占山为王,过咱们的小日子?”罗盛章狠狠地给他的后脑勺来了一下,恶狠狠道:“放你的屁。咱们落草了,谁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众人都看向安骁,等着他给个决断。“我不想做山贼,也不想去报仇。”安骁环视着周围一张张血气方刚的脸,沉声道:“我打算去凉州投靠河西节度使折逋嘉施。你们,”他注视着一双双炽热的眼睛,“还是和原先一样。我说过,黑风寨的士兵都是自由人,什么时候打仗腻了想回家种地回山做山大王都可以。现在也是一样。我安骁现在身无分文,没有一官半职,只有这些兄弟们抢来的粮草马匹。不想和我往西走的,随便拿些去,好做安身立命的本钱。我安骁无德无能,此生能和各位做兄弟已是万幸,不敢再拖累各位。”罗盛章叫道:“头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黑风寨没有一个逃兵,头领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是啊,头领,老罗说得对。头领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一时间七嘴八舌,有叫“头领”的,有喊“寨主”的,有称“主上”的。此时这两百亡命之徒眼中早已没有了什么皇帝,军令,他们只对安骁一个人效忠。是这位头领让他们看到了做军人的意义,让他们有了战斗的理由。“那好。”安骁沉声道,“全军开拔,目标凉州。”

此时安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因为在那片黄沙漫漫的大漠里他即将要重逢一个故人,杨青羽。再次相见的时候杨青羽已经是朱邪青羽了,他不再穿那一身醒目红衣银甲,但是安骁一见到那副异常鲜艳的鬼脸面具就认出了他。这幅面具曾经造成了安骁一生中最失败的一场战役,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它,以及它背后的那个人。他果然是永远不可能泯然众人的。

广顺元年二月,当青羽一瘸一拐地走上人声鼎沸的街道后,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好要去哪里。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所以去哪里都无所谓,就随着前推后挤的人群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这千千万万随着别人向前走的人难道就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吗?青羽拖着伤腿往前挪,望着前方和后方黑压压地人头攒动,汗臭和尿骚味弥漫在空中,还有硫磺和火药味。 青羽就像落在浪潮中的一片落叶,随波逐流,当人潮散去,他不再感到有人推着他时,他抬头一看,巍峨高耸的玄武门矗立在他眼前。他没有犹豫,趁着城门还没有完全关上最后一个走出城去。他没有度牒,出了这城,便不知何时能再回来了。

青羽当时也没有想过要回这个混乱嘈杂的京师。他累了就走,困了就随便找个草丛往里一倒就睡,遇到村落人家就去敲门讨点吃的。他从不辨认方向,迈开步子就往前走。渐渐地身上的伤好利索了,他走得越来越快,但始终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去。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周围的景貌地形无比熟悉,这才发现已经来到了曾经做过战的河中城下。这一年的荒草长得比当年他驻扎在这里时更茂盛,因为地下埋了无数弟兄的尸骨,滋养了土地。他继续走着,天暖了又寒寒了又暖,身上破蔽的衣服已经几乎不能遮体了,有时一到晚上就不得不找些枯枝败叶盖在身上来御寒。青羽哑然失笑,十年前他是个小要饭的,十年繁华的梦境过后他依然是个要饭的,只不过人高了大了,不再那么容易讨到施舍了。他漫无目的地漂泊,活着这件事既不能让他感到快活也不能让他感到痛苦。他的家人和弟兄都已经作古,他在那场而战中只身活了下来,却已经失去了再次战斗的勇气。不想再拿起武器了,谁是谁非,忠诚也好背叛也好让全天下过上好日子的理想也好,都和他没有关系了。他还活着只是为了等待死亡。

他抱着这样消极的想法直到他离开中原的那一天。那一日他西出兰州,又走了一天路,一直到天色全黑都没有看到村落人家。青羽在这段不知过了多久的流浪中已经习惯了忍耐饥饿,在一片小树林中找了棵还算高大的树就爬上去睡了。睡在树上是他还和亲生父母一起生活在部落里时学到的,可以避开夜间活动的各种野兽。这夜他睡到一半忽然听得天空中隆隆作响,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青羽用尽全力抱着树干才不至于滑下去。这时他无意中往树下一瞥,倒抽一口凉气。树下徘徊着五六双泛着荧光的眼睛,被雨打湿了的毛皮在闪电的亮光中泛着令人心悸的光泽。狼群已经发现他了,垂涎三尺地围着青羽所在的大树团团转。青羽紧紧抱着树干,在风吹雨打中好不容易熬到了风停雨住。挣扎了一夜的青羽累极了,好几次差点抱着树干睡着,一打起盹来屁股就往下滑,树下的狼就跳起来想去够他的脚。天色渐亮了,饥饿的狼群用利爪挠着树干,把树皮一层层抓了下来,咔嚓咔嚓爪子挠树的声音像是挠着青羽的头皮,让他陷入了绝望。也好,自己反正也想死,就便宜了这群畜生吧。正当他打定主意要往下跳时,一支羽箭“嗖”地射穿了一匹狼的咽喉。紧接着一个人影从一旁的灌木丛中跃起,直扑向这群狼中的一头。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健壮年轻人,身穿奇装异服,一手拿着匕首刺杀了脚下的一头,另一手则攥成拳直往扑上来的那头狼口中塞去。狼张了血盆大口欲咬,不料钢铁一般的拳头伸进了它喉咙的深处让他无法合上嘴,那人右手抽出匕首就划断了它的喉咙。顷刻之间已有三头狼毙命,那人矮着身子,背靠青羽藏身的大树,眼睛死死地盯着另外两双绿油油的眼睛。二狼发出了两声凄厉的长嗥,转身逃去了。那人转向树上的青羽,用一种很奇特的语言对他道:“已经没事了。”

他说的话青羽能听懂一部分,比如“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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