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景繇叹了口气,道:“看起来,倒还是景苍,对她更了解一些,知道与其去路途上找她,不如在终点等她。”
景澹抬眸看着窗外某处,不语。
“澹儿,其实你也一早就已看出,所以,才会开始退让,是不是?”景繇回身,看着自己的儿子。
景澹一怔,随即有些心事被看破的尴尬,但他也知在朝夕相对的父亲面前他并无多少余地和必要去隐瞒,故而点头,道:“我虽不知小影心中究竟如何,但我知道景苍因为她的出现而开朗了不少。我原想,他若能和小影在一起,于他们两人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但,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纸包不住火,我们不可能瞒她一辈子。”景繇又转过身看向窗外,语气中有着一丝无奈。
景澹看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一会,道:“父亲,我……”
“你去吧,事到如今,你已没有任何退让的必要了。”景繇道。
景澹垂眸,道:“年关将近,府中事务繁多,待过了年,我再去也不迟。”
景繇失笑,道:“你心早就飞走了,我还要留着你的人做什么?再说,为父也还没有老迈到处理不了府中事物的地步。去吧,别让自己留下太多遗憾。”
景澹见父亲如此说,只得应承。
临走之前,景繇却又叫住他,道:“若是在小影进入平楚之前,你未能截住她,你立刻传书回来,不可随她一同进入平楚。千万记住。”
景澹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仍顺从地点头答道:“是。”
第110章 挣扎求生
十二月,殷罗也进入了真正的严冬。
外面正下着雨,小影缩在一片残破不堪的庙宇里,呆呆地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应该是殷罗中部的一片山脉吧。自从上次在巨贸被阿媛认出后,她很少会再去城镇了。她知道,阿媛并非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认识她这条手链的人,可是,她真的不愿将父亲亲手为她戴上的这条手链摘下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因,她都不愿。
所以,她只能从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岭向北行进。
低头往火堆上再添几条树枝,潮湿的树枝滋滋地冒着烟,半晌,才开始冒出火苗。残破的窗牗门扉挡不住冷风的侵袭,她抱着双臂,往墙角缩了缩。多奇怪,心中的仇恨和报仇的信念能让她忍受饥饿,却不能助她抵抗寒冷,这样的夜晚,她一旦离开火堆,就觉得自己一定会冻死在路上。
雨似乎大了起来,房梁上那没有瓦片覆盖的缺口处落下的雨滴已在地上形成了不小的一滩积水,再往那边看,坍塌的墙边散落着几堆新鲜的马粪,她的马正啃着几乎被蛀空的门框。
看着外面似乎无边无尽的雨幕,她低头,将脸埋进臂中。这样风雨交加的天气,她在外面,会生病的吧……
自从巨贸出来,阿媛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她在赶路的时候,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但一旦下了马,身后的人便立刻消失了踪迹。
她虽然看不见她,但她知道,她一定就在附近,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她说过的,无论她做什么,她都陪她去。
偌大的山林中,只有这一处破庙,她而今在此落脚,那阿媛必定只能露宿野外了,这样大的雨,这样冷的风……
她双手捂住脸,又慢慢插jin乌黑的发中,心中感情十分纠葛。
阿媛,阿媛啊……
她们几乎片刻不离地在一起四年,那样多的快乐和鲜活的往事,那样深的炽烈却又纯洁的情谊,并不是三两句冷语就能轻易抹杀的。
可是,她偏偏是即墨府出来的人,她偏偏是,即墨晟带到她身边的人。
她仰头,靠着背后冰冷而肮脏的墙壁,注视着布满了蛛网和灰尘的屋顶,只觉此刻心中的感受,比那蛛网更纠错纷乱。
错乱混沌中,她忆起了去年夏季,在那座美丽的观芦别院,在那个有雾的清晨,在那株盛开的朱砂木兰下,她曾笑着对一个人说,“无论将来怎样,我都记得你对我的好。”
笑着闭眼,任泪水从眼角无声地滴落。是啊,他对她多好啊,他愿意为她一句话就对殷罗的皇子大打出手,他愿意背着她穿过大雨滂沱的街道去寻找一支风车,他愿意蹲下他高贵的身子给她擦脚上的泥,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他愿意为她而死……
她曾因为这样他而那般庆幸,那般感动,那般幸福。原来,世上真的还有像爹爹一样无条件疼着小影,宠着小影的人,而这个人,让她好喜欢,好依恋。
殊不知,不过如此,竟是如此,原来如此。
刹那间,周遭的一切似乎都离她远去了,她只觉得一个人在一个黑暗的洞里不停地往下坠,往下坠,周围好空,好冷,她无依无靠,没有任何的着力点和希望,只能一味地往下坠。
可是,她竟不恨他。她一直不想面对,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只因,每每想起这些,便觉得对不起爹爹,对不起爷爷,心里好痛好难受。但事实就是事实,正如那日在树林中她摁着阿媛时一样,她手中的匕首抵着她的脖子,可她的心中,却还在思量,她如此大力将她顶到树干上,不知她的背硌疼了没?
甩甩头,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承认吧,她的确不恨他们,她只是,没有办法再面对他们,没有办法再接受他们。
再看一眼外面的凄风苦雨,让她就这样淋着吧,病了也好,起码,总比这样没有希望地继续跟着她要好。
次日,小影迷迷糊糊醒来,刚一睁眼,便因刺目的光线而急忙伸手挡住了眼睛。
适应了从破墙外射进来的阳光后,小影微微支起有些僵直的身子,心中还在暗思,也不知昨夜是何时睡着的,竟睡得这般沉,太阳照在脸上了方醒。
低眸的时候,她微微怔住了。
怪道昨夜竟然没有被冻醒,她的身上,竟盖着两件她在青湖时穿过的冬袄,她记得,离开青湖之时,并没有将这些衣物带出来,如此说来,阿媛已去青湖找过她了。
看着冬袄袖口处两只活灵活现的蝴蝶,她一时又是思绪万千。这两只蝴蝶,是当年阿媛亲手为她绣上去的。阿媛并不擅长女红,但不知为何,给她缝缝补补或是绣些简单的花草蝴蝶,她的针脚,总是那样的细密和工整。
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的手正轻轻抚摸着那两只蝴蝶,当即动作又是一僵。少时,她咬唇,将冬袄往一边的枯草上一扔,牵过骏马便向山下跑去。
跑出了两三里,身后没有传来似以往般如影随形的马蹄声,她心一放,又一提。
是不是真的着凉生病了呢?可是,昨夜她既然能悄悄地来为自己盖冬袄,难道就不知留在屋中避避风雨么?
病就病了吧,这样,她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再也不必在乎身后的尾巴,再也不必担心因不会易容的她而被别人发现了行踪。
可是,这样的荒郊野外,她万一着凉发烧,没有药铺可以抓药,她又骑不动马,岂不是要生生地病死在这林中么?
可若是回去找她,上次已说了那般绝情的话,此番,又该以何种表情去面对她?
迟疑不决间,马儿却又已跑出一里多路了。她勒住缰绳,算了,即使是陌生人,自己也不能见死不救。调转马头,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