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很多令她讨厌的地方,但这里也有许多令她不舍的地方,比如说,这里的热闹。
这热闹虽与她无关,但会让她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自己还没有被世人抛弃的安慰,感觉自己还活着。
再比如说,眉儿的箜篌。眉儿的箜篌委实弹奏得很好,有一种类似{炫…书—网醇般能让人暂时忘却心中苦闷的功效,不同的是,{炫…书—网醇冲淡痛苦的方式,像是烈火燎原,痛至极致产生麻木,而眉儿的箜篌,却似清水过境,轻轻冲刷心田,非常的温润。
她明明更喜欢眉儿的箜篌,但奇妙的是,她可以不听眉儿的箜篌,却不得不喝{炫…书—网醇。她对{炫…书—网醇产生了一种生理上的依赖,一日不喝便觉得浑身难受,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酒瘾。
所以,最终,她还是没有离开龙栖园。
没事的时候,她喜欢坐在独一楼飞翘的屋脊上,或饮酒或浅眠,空度着花一般的岁月。
六月下旬的一天黄昏,绿色的琉璃瓦经过一天的酷晒有些烫,她突发奇想要放风筝,便拎了一壶酒一只风筝上了屋脊。
她一向喜欢鱼形风筝,喜欢看鱼儿游在天空,有时她想,或许就是这种不肯面对现实的心性,才使她落至今天这般境地。
斜靠在飞翘的脊角,她将牵着风筝的线系在右脚的大脚趾上,手中执着酒壶,仰头看着空中似在悠哉游哉的鱼,她依稀记得,上一次放风筝,已是九年前的事了,那时,在秀山下的草地上,父亲看着,她与景澹一起放的。
她大口地灌进{炫…书—网醇,也许,今夜她又要在屋脊上醉卧整夜,月光做衾了。
刚喝两口,不远处的屋檐便传来了动静。
她扭头一看,一身华贵锦衫的燕九正动作利落地翻上来,金红色的衣角一片华光闪烁,这个奢侈的家伙,为了保持衣裳的平整垂顺,每一件衫袍的下摆都缀着宝石。
小影扫他一眼,无可否认,这家伙的身材的确很好,她几度怀疑,他真的不会武功么?如果不是练武,他何来这样一副挺拔健硕的傲人身段?
时间长了,她也懒得去猜测了,他会不会武,身材如何,与她何干?
燕九拍净锦衫上些许灰尘,抬头看向她时,笑容妖媚得足可令天下最妖娆的女子自叹弗如。
她看着他清峻的眉和刚直的鼻子,心中暗思:“这家伙要是不笑不知会是什么样子?也许,会极冷魅吧。”不过她想她应该是没有机会验证自己的猜测的,因为这家伙几乎每时每刻脸上都带着笑容,即使不笑,脸上神情却也是似笑非笑的。
“嘿,我就知道你在这。”他步伐轻快地走近。
小影回过头,微微晃了晃小脚,仰首看着天空的风筝。
“哎呀!”他惊呼一声冲过来,半蹲半跪地攫住她的脚,他掌心的温度让她惊了一跳,“你干什么?”她一边怒喝一边就要将他蹬开。
他却紧紧握住她纤小的脚,几下解开缠在她大脚趾上的线圈,回眸不满地看她:“你可真是不会爱惜自己。”说着,温热的长指轻轻摩挲着她脚上被线圈勒出的血痕。
小影一怔,为他难得一见的正经和严肃,刚刚他看过来的眸光,闪烁着一种她极想念却又好久不见的情绪,是什么呢?
未等她想明白,那捧着她脚的男人却又起妖媚语调:“啧啧,这双脚可委实长得诱人,连这月牙形的胎记都长得这般粉嫩可爱。若说这世上有许多男人愿意被你这双脚踩死,我也绝不会怀疑。”
小影一脚蹬开他,道:“既如此,不如你就做第一个?”她肯定神志不正常,竟然会为他刚才一个模糊的眼神而出神,这每天换一个女人的死男人会有什么正经的眼神?
燕九被她蹬倒在琉璃瓦上,毫不生气,笑嘻嘻道:“好呀,那,今晚,我在房里等你来踩。”
小影柳眉一竖,扬手就欲用手中酒壶去掷他,燕九忙举起双手道:“别别,砸坏了我不要紧,浪费了{炫…书—网醇岂不可惜么?”
小影仔细看看在夕阳映照下犹显得英俊的他的脸,心中暗暗叹声可惜,收回目光淡淡道:“走开。”
燕九爬起身来,笑得极为自得,道:“我就知你下不了手。”
小影懒得跟他歪缠,道:“再不走我踹你下去。”
“好了,不与你开玩笑了,今晚酉时你来厅中唱歌。”燕九道。
“今天我没心情。”小影喝了口酒,看着天边的霞光。
“等你来了就有心情了。”燕九忽然语调有些古怪道,小影转头去看他,却只看到金红色的袍袖一闪,一只修长刚劲的手搭在檐边,未几,那只手也不见。
晚间在客房过道上遇到眉儿,她说一会儿要去厅中演奏,她便跟去听。
站在长梯上便看到一层大厅内华光璀璨,那些吊在大厅顶部的银色小球状物体果真如夜空中的星星一般,每夜都将厅内映得亮如白昼。
踏进厅内,今夜大厅中的客人较以往要少一些,但小影扫了一眼之后,不可抑制地僵在了门侧。
尽管数年不见,尽管他长高了许多,尽管他成熟了许多,尽管他清逸眉目间清冷的神情陌生了许多,可她依然认得他,一眼便认出了他。
内心震颤得无法言喻,震惊过后狂涌的喜悦和悲伤让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继续好好地站着,所以她稍显僵硬地转身,强抑着内心的激动,步伐不稳却又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一踏上岸,她立刻提着裙摆跑了起来,却不知要跑向何处。龙栖园内道如蛛网,她于那花木葱茏的小径上跑了半晌,小径尽头,却长着几枝修竹,月光下,绰影婆娑。
她慢慢走过去,伸手轻轻抚了抚那光滑却微凉的竹竿,眼中的泪一下涌了起来,她背转身倚在竹上,闭上眼,泪如雨落。
他没有死,他没有死,太好了……
她明明非常高兴,非常激动,可她不知为何此时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想哭,或许,是她太久没有这样真切地高兴过了,已经忘了该怎样去表达自己的喜悦。
但她也很想笑,景苍回来了,有生之年,她还有机会去弥补他报答他。若说一种痛便是扎在她心中的一根刺,许多年来,她往自己心中扎了很多根,今天,却是第一次将扎进去的刺拔出来。
或许,伤口不会很快愈合,但她起码不会在呼吸之间便嗅到疼痛的气息。
少时,她嘴角含笑地睁开泪眼,看着朦胧的月亮。
是他吧,是他回来了,她没有看错吧?
她抹干眼角的泪痕,提着裙摆又向独一楼跑去。
一层大厅的圆台上,眉儿正在演奏箜篌,仍是那首清新淡雅的《湘妃竹》,小影抬眸向景苍所在的方向看去,却见宣园正坐在姬傲身旁与他谈笑饮酒,而景苍的身边,坐了一位面容甜美神情娇俏的少女。
那少女紧挨着景苍,言行间似与他十分亲昵,景苍却端坐不动,时而因姬傲的询问而转头说几句话,不理那少女。
少女却似全然不在乎他冷漠的态度,面上满满的喜悦,仿佛坐在他身边就已经是一种幸福。
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涌动,她转动目光去寻燕九。
难得看见燕九在这厅中不和男人一处却和女人一起,不过看他身边那位美女倒的确有令他放弃和男人交谈转而和她调情的资格,美貌还是寻常,关键从头到脚那股妩媚风情当真是无与伦比。
哦,原来只有她是一个人而已。
因厅中坐得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