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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2 / 2)

急忙又过去把台市扯扯正,并有点迟疑地看了看被杨杨小黑手抓黑了的一块,终于没有有立刻抽下来拿去洗。

杨杨在找猫。她总缠着要爸爸带她来,实际都是奔那只小猫来的。而王胡庆知道女儿喜欢猫颇有点叶公好龙的味道。喜欢得不得了,可直到现在她也从没敢真正用手摸过一下。桂荣说小猫会握手,捏着小猫爪伸过来,女儿吓得猛一编,脸色都变了。王胡庆好笑地揣摩着,女儿小嘴一咧、眼一闭的同时,那小脑瓜里不定勾划着怎样可怖的景象哪。小摆设大妈不让动,想找小猫大妈又……一来二去杨杨没了情绪,怏怏地看着爸爸,意思是想走,又不敢说。倒是桂荣看出来了:“小猫在外边,阿姨领去看去。”便对王胡庆说,“你坐你的,有糖有烟,喝汽水自个儿开。”说着朝沙发那儿狠狠挖了一眼,“别管他!死样儿,这几天他是用不着我了!”

大宅仍义无反顾地坐在沙发上。掀起茶几罩儿,拿出烟和烟缸。那烟缸洁净得让人怀疑是否可以向里弹烟灰。若无客人,大宅是从来不能获准在家吸烟的。

“用不着我了”?……什么意思?王胡庆有一搭没一搭地琢磨着这句话。忽然他似乎明白了,一个月里,女人总有几天是不能让男人“用”的。他想笑,想拿大宅开开心,但看看大宅那气哼哼的样儿,只好也就算了。

“找什么了,治这么大气?”他拿起影集翻。

“《花卉》杂志要给我开个专栏,发照片,我费多大劲找出来,一转眼儿,没了!成天简直我不用干别的!净他妈找、找啦!”

王胡庆笑笑。这时他在影集中间一页停下来,没想到这张照片大宅竟还保留着,他和大宅两个少年人的半身合影小照,他看着,不觉想起了当兵时日,想起了他们很笨拙地拿起镰刀,面对的农场第一个秋天……满地玉米橙黄,遍野高粱深红,谷子沉首,大豆摇铃。顿重的四野厚密辉煌,秋水沉实,阳光很旺……收成好。可是丰收却永远改变不了那里的艰苦,在那“艰苦”里,他们似乎一下子由童年步入了成年,成了真正双足站在地上的人。

当兵几年,他们一共回了两次家。第一次,为给将来留下点“回忆”什么的,他们去拍了那张小照。第二次与第一次整整相隔五年。那回王胡庆受王慧之托,去看望她的美术指导老师龚尚元,找到了龚老家,一进门他们却都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奢华,是种绝非铜钢气的奢华。初始他们还愣怔怔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及至最后看见了那盆花,那盆安安静静、端庄儒雅地安居于花架上的“大霓裳”时,他们才碎然明白了。全然过来人的神情派头蓦然消散——他们原以为是再没有没见过的世事,再没有没经过的沧桑了,然而这一羽小小绿荫,这一方清凉世界,却让他们的悟世之感即刻归为零位。他们呆然坐下,两眼散神而又专注,半晌无言。

良久,祝大宅缓缓站起了,走到花前伸出手去,手指抚在花盆边沿上。王胡庆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那手指在发着微微的科额,从那纤纤科颤的手指上,王胡庆听到了一阵情感的激越的潮声,并且他也感到了一种共振,那振波如乐声般在他胸室里回荡……

目光又在照片上勾留了一阵,终于淡淡地抬起。像合起一本小说一样,他合起了影集。他没有激动得起来。龚老先生馈赠他的“小霓裳”已是成龄大花了,已不再是少一杯水便蔫蔫委顿,多一勺水便滋滋窜挺了。他的情感世界已如“小霓裳”

一样,相当沉稳衡定。那“情感的潮声”毕竟已离他十分遥远。在工厂倒闭的两年失业日子里,他与王慧日子的那份桔据与困顿,以及由此给他心理与性情所带来的深刻影响,是常人所远难度想的。他明白了,狼(尤其是饥饿的狼)为什么那么残忍。换一个说法,但凡听说过“卧薪尝胆”故事的人,任何一个知道世界上科学界、实业界、金融界星魁泰斗中为什么会有那样大数量的犹太人的人,想是都会不难理解他。因此在后来不期而至的鲜花业大战中,王胡庆所感到的绝不是什么“情感”的潮声,而是另一种潮声,那是一种呼唤,一种实实在在的机遇的呼唤。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它,并且即刻全身心地驭定了它。多少年坎坷生活留给他的,并不是像有些人的嗟伤叹息,他觉得自己相反倒也算是得到了一份丰厚的馈赠。为此他觉得他倒也不能不感谢生活。

“世界上什么最可爱?”一位报界人上采访他。什么?一个人活在世界上,他的人格与自尊也许是最为宝贵的了。但他没有这么说,他说:“第一嘛,自然是我女儿了。”的确那是照耀他生命的太阳。除此呢,他达观一笑,“显然当属金钱了。”他为什么要扭捏呢?为什么要羞耻呢?他又有什么必要假模假式呢?现在你们全都仰着下颏看我王胡庆,难道不正是因为我有钱了吗?钱这玩艺是个王人蛋,钱这玩艺又真他妈是个好东西。它是狼,没有它,羚羊角马就褪化,有了它,整个生物群体就充满活力。它是社会的万向转轮,是最具活性的润滑剂,它使世界兴旺发达,它让人类日新月异。公正地说,我们实在。

该给“金钱”挂上勋章的,它的确有功,也的确非常可爱……

记者说,直率直率,深刻深刻!然而回去文章却一直没有发出来,可以想见那篇文章确实也没法写。

大宅的“金碧辉煌”也已成龄,王胡庆却觉得岁月似乎并未对大宅有太多的改变。他一直还在那“潮声”里耽留,一直没有离开那半云半地的固始界境。磨难给予了大宅坚毅与沉默,在他不改初衷的精神追索背后,一种博大的、平衡着心理的支撑力量,让王胡庆不能不欣敬宾服。然而,无论怎么说,大宅又终是太“出世”了,他执拗地生活在乌托邦式的理想天国里,正如美国民歌《冰凉的小手》所唱:他“常在梦境里逍遥,居住在空中阁楼上”……只是,如果“阁楼”的日子就好过那便倒也罢了,大宅的处境王胡庆岂会不知?不说别的,仅那些“条子”还不够他整天焦头烂额么?那些小小纸条……每一张背景都极其复杂,每一张都是他(或说是他的领导们)所难以轻慢的。凭着它们,各色人等便川流不息从由他负责的公园花房里揣走花苗、摘走花籽、抱走成龄大花,他的花房竟至门庭若市。尽管大宅尽力大力培植,但却无论如何抵不上更为大量的流失。他心里发诸,他焦躁不堪。没办法禁绝,唯一能做到的,是把一些珍花佳品严密地锁进一间只有大宅自己可以进出的小花窖,绝了任何“条子”的染指之隙。这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有些时日大宅甚至常常想起虎会……这念头让他沮丧而又悲哀。情势所至,大宅已再也无力抵制承包,虽然一听到那词儿他就闹心——花房是什么,是生产螺丝帽、糊纸盒的车间作坊么?最后花房终竟给一个临时工包去。王胡庆后来认识了,那主儿叫曲金诚,一个小瘸子,当初不知哪个领导悲天悯人,瞧那可怜见儿模样收留了他。如今他倒人样儿也似了!让人想不到的是承包以后分门立户,大花房、小花室,曲金诚、祝大宅——愿意跟谁自愿报名,十七个花工竟然一忽隆地投到小瘸子麾下。最后剩个最老实本份的小青工,看看十八个已经过去了十七个,卡巴着眼瞅瞅大宅,低下头,又抬起:“……我跟你吧。”眼神颇有点舍身取义的悲怆。可以想象大宅当时的心情境态……

此次来大宅家,王胡庆便是希望能最后说服大宅,让他超脱一些,或者直接一点说,他期望能够给予大宅以解脱。放下影集,说:“算了吧,干吗非跟自个儿过不去?出来,带着你的‘金碧辉煌’,咱们一块干。”

“那不是我的花。”

“这叫怎么说?那不是龚老师送给你个人的吗?你没卖给花房,也没说捐献,什么契约也没有,他们没理由不让你带出来。”

“别跟我说什么球的契约!”

王胡庆一时语塞。知道大宅这样的人,对“契约”一类字眼是有着本能的鄙夷与悖拒心理的。他不知道契约关系正是社会进步的表现,那种清纯济世的士大夫气,对社会发展早已不再具有任何推动力。趋顺时势,况且古贤者尚日:识时务者为俊杰呢。“来吧,咱们合作。我什么也不要你的,只带上你的‘金碧辉煌’就行,咱们一起开它个‘花卉开发总公司’!董事长、总经理,你当什么都行,我给你打下手。你有你的长处,我有我的优势,经营管理上事我包了,你负责科研技术,培育珍品,另外再给报章杂志撰一撰专栏稿,搞一搞学术直传之类的。总之咱俩合起来,可以很大气地成它一点气候……

大宅两眼大睁,不明白怎么可以对他如此亵渎。是的,他承认自己活得挺别扭,活得很桔据。莫非人生在世都会是这样的处境么?都会是“一张纸、两个面”——欢乐与烦恼无法拆分么?好在他终归还不是一事无成。他用公安局长霍国泰“英雄一号”与“金碧辉煌”杂交,培育出的一代大型盆花已经陆续成龄。省委市委、政府、人大、政协、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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