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价,成龄花售价不得超过五百,苗子不得超过五元。他一下就蒙了,若按那规定卖,他连裤子卖了也赔不上。花市一时冷清了。但不上花市,不等于不卖。可是他,却除了花市不知道再上哪儿卖花去。好点的没法卖,就把“韭菜梗”划拉划拉先拿出去卖吧,再不想,一上街就连遭了几罚。老头儿饭吃不下,水喝不进,真连哭心都有了。
霜未抗过,雪又下来。公安局又来人了,姓楚。问:“你猪枪有没有枪证?没有?那枪得上缴!”“我买的呀,花了钱的!”人家煞下脸,“枪支管理法知道不?私藏枪支叫你上缴就算从轻发落了,看你老头儿不像想持枪犯罪的样儿。”走到院里双说,“你这狗领了准养证吗?没有准养证吧,你老爷子挺本份个样儿,怎么净……回头抓紧处理了!”没了枪、没了狗那帮地赖还有个抗吗?“那得怎么办啊?”老头儿满眼焦急。
“怎么办?还用问吗?”人家一横棱眼。老头儿噎住了,是,现在他也“明白”点了,可知道怎么办他也得“办”得了呵,他拿什么办?三天以后那人领了街道几个人来,不容分说收了枪,一顿棍棒打了狗,拖出去扔车上,青烟一冒开走了……
老头儿拿罚款票儿,失魂落魄坐在马路牙子上。几个退了休蹲墙根晒太阳的老兄弟凑过来蹲下,同情地看看他,低下头,却什么宽心话也说不上来。老头儿抬起头,忽然间两泡老泪就涌上了眼眶:“我这是怎么了啊!都能管我,除去死了爹妈戴孝箍的,余下凡戴个箍的就能管我,都来管我,都来勒我大脖子!我就该着这窝屈命么?我老头就不该活么?我,我……”两手一抱头,埋下脑袋呜咽出声。老兄弟们看着他,眼圈也都红红的了。
他,就是王胡庆的老舅。
第四部分
26
“花籽给霍国泰送去了吗?”老楚端起“五粮液”时,刘贯章不经意地这样问了一声。
“哦,送了。”老楚好像明白这餐饭的意思了,便一仰脖,一个八钱满杯心安理得地一饮而尽。同时觉得给他们办点事倒也办得过儿,除了其他大家好处,就这时不时一桌高级饭店大盘子,也叫人心旷神怡。
刘贯章又给他斟满酒杯,装作并未理会到他的自得之色,说:“你大概忘了告诉霍国泰,那是王胡庆托你转送的了吧?”
老楚一愣,未容他支吾,刘贵章手心向下轻轻一按笑笑说:“可以理解,换了我,我也许也会惜花献佛、为自个儿买个好儿呢,现成的机会嘛。可是,在这样干之前,起码我得多少先聪明一点地想一想,王胡庆掰给我的能是真货吗?”
“你说什么?你、你是说那花籽是……假的?”老楚眼睛睁得像牛蛋,已经有点结巴了。
刘贯章一笑:“只有你会提出这个疑问。”
老楚恍然有悟,一时惶急起来:“别人、哦,我是说霍局长……他能看出来?”
“你该问,能看出来的除了他还会有谁?”
“操你个妈的!”老楚一拍筷子,“你们这不成心往里装我吗?”
“往里装你的是你自己,”刘贯章显得很轻松,一点也不恼,“这就是你自行其事的好处了。自食苦果不说,事情弄拧了,你说该怎么办吧,家有家法、行有行规,你我都清楚。好了,这一把我先替你捂住了吧,这样的事情再有,可别说我无能为力。捂我是帮你捂,屁股可还得你自己去擦,办拧的事你自己拧过来。当然相信你会比别人更焦急、更上心,想方设法会把这屁股擦得好一点,对此毫不怀疑我很为。”说这话时刘贵章一直面带笑意,但那笑意后面的一种什么,却使老楚顿时软下来,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些知是会让人产生寒冷感觉的。不过既然明知是假货……老楚仍然难免困惑。刘贯意看了他一眼,像看一个大脑炎后遗症、弱智者之类什么,笑一下,说:“你该做的只是想想你自己。你以极大的敬意送他两粒稀世奇珍,过后他却发现那是假货。谁会忍得下这种海弄呢?何况他又是个尊严感极强的人。当然他的恼意当面并不会表露出来,这你已经看到了。不过同时你也知道—;—;你的焦灼正说明了这一点—;—;过后你却很可能会因此而不明不白丢了本来你应该能够得到的处长职务。此外一些不见其形的玻璃小鞋也会影子一样悬在你周围的空间,让你随时都有可能贪图一下它的美妙滋味。人,总有一些弱点,位等权重的人,心地往往更促狭,尽管它与市井刁顽们的促狭表现形式会大不相同。总之一切都是你自招自揽。谁让你自作多情了呢?”
“哦—;—;”老楚眼中现出觉悟之色,“明白了,这一切本该落在另一个脑袋上的,并且他比我更不幸,被人装在里头,更他妈屁都不知道!”老楚笑了笑,笑着笑着却又觉得不寒而栗。
“我并没有这样说,只是提醒你自己该干什么。好了,霍国泰的‘英雄一号’开花了吗?”
“估计开了,开也是刚开。”
“好,如果明天—;—;或许你今天就想去吧一一去霍国秦家,你告诉他,‘英雄一号’授粉想找好花粉,可以上王胡庆那儿买花药,花药明白吗?就是带花粉的雄蕊。王胡庆的花药可以随时供货,五千元一根,他花窖是东三省最大的商业性花卉精子库。”
“霍国泰不会去!”老楚颇自信地说。
“去不去是他的事,”刘贯章意味深长笑笑,“这个信息你不妨传达给他。”
“明白了。”说明了,其实除了明白这指令必须执行外,什么老楚也未明白。不过当刘贯章提议再次碰杯的时候,有一点他是真正明白了:这餐饭绝不是犒赏宴席。
27
二老朋是“梦生”,出世就没见过父亲,三岁上母亲又过世。家中贫寒,身世黯淡,自小就形成了落落寡合性情。但别人二十四小时一天,他却一分不少,一天也有整整二十四个钟头,这便总要有个打发。于是除了职工单身宿舍那张睡觉的辅录像厅便成了他唯一消磨时间之处。上班当了临时工,除去穿衣吃饭,也还刚好有张门票钱。而且坐在录像厅里,人人素不相识,个个各不相干,也就无所谓孤单不孤单。他在一张或软或硬的坐席上独处一隅,或淡淡一笑、或暗自垂泪、或喜或怒、或悲或怨……独自品味人世酸甜苦辣。然而看得多了,渐渐也看出“编造”来,所谓“编剧是骗子,演员是疯子,观众是傻子”,编剧,演员不过逢场作戏,拿赚“傻子”们的痴笑或眼泪当个营生,混个“名”、闹点“利”罢了。看开了,什么悲剧、喜剧、正剧、闹剧也就都那么回事,于是满心痴迷便只在了绿林江湖、行侠仗义、恩恩仇仇、杀来我去的打斗片上,图个眼前热闹,时光倒也好过,然而那天一个朋友啧啧连声撇嘴说:“武打?什么呀!现在谁还看那个?!”那朋友要结婚,新房还没正式启用,于是一帮哥们几天天聚那儿昏天黑地看带子,净外国片,过瘾极了。几个刚在那儿看过通宵的哥们儿们眼血红亚赛兔子,神气活现一个个跟他这通“白乎”,那情态简直跟刚从外国回来一般。他是整个儿地被懵住了,再也忍不住,低声下气问一声:“下回再看,能不能……带我一个?”
“那还不好说!”那朋友在鸡胸脯上崩崩一拍,“来就是,还什么能不能?”另一个小子接话:“甭说别的,看电影还得买张票哪,大裤衩子结婚,哥们儿有心意思一下不?”
“可不,可不,我也正琢磨随个礼呢。商店我都看过了,有个高压暖瓶,图案挺艺术……”
“歇着你的高压暖瓶吧,什么影集、贝雕画全别来!人家早没处堆了。尽你凑手的,来棵花怎么样?—;—;”
“不行,这我掏弄不着。”
“看看—;—;上真章就往后缩了。他淘弄不着!你要淘弄不着那可没人啦。”
说是说,也都知道二老朋为人,非要憋他呢,也是难为他。“这么着吧,大裤衩子新房还就缺点字画一类,你姨当保姆那家不就有么,我知道不少人上那儿要过。大裤衩子媳妇就稀罕这个,一因为新房里差个‘美术’楞不同意结婚,没瞅大裤衩子都快憋出毛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