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相视笑起来,笑得十分明朗。
具有戏剧意味的是,王胡庆在广州聘的信息员,发来的第一条信息不是时装信息,而是有关香港花展的快讯,挺厚一个航空件。王胡庆撕开封口,忽啦啦落出不下几十种报纸。国内报纸不算,仅香港报纸就有《大公报》、《文汇报》、《新晚报》、《华侨日报》不下十余种,五花八门、五光十色,均在显要位置刊载着一则醒目消息,并配以大幅彩照:香港大会堂第十九届花卉大展东北奇花“金碧辉煌”倾倒港九,评为本届大展花后,荣获嘉多时奖杯。花主祝大宅独得奖金二十万元!
大宅步下飞机的时候,正有几位有关部门领导于舷梯下恭迎。
热烈的握手,热情的询问。
“大会堂那边情况怎样?新闻界反应好么?”
“是,是……”大宅受宠若惊,一时竟难以择句,“不少报纸都登了,电视也播了,授奖仪式电视台作了实况转播……”
“……授奖?”几位领导这才不无疑惑地注意到大宅怀里的嘉多里奖杯。“大会堂……给的?”
大宅猝然明白了,他和他们说的完全是两个“大会堂”—;—;他们关注的是“首都的大会堂”,而对授予你奖杯的那个“在会堂”,他们是毫无兴趣的。他默然垂首,睇视着怀中的奖杯,再无一言。
第二天上班,公园为他派了车。他带上了“金碧辉煌”,以及他的二十万元奖金。他知道,“金碧辉煌”获奖之日,也正是他失去花房之时。在香港时,公园方面便已电告他,花房已由二老朋全面转包。他祝大宅将作为一名技术员,调至园林处机关工作。
二老朋进来时,他刚刚把“金碧辉煌摆上花架。花盛期已过,虽然仍也火爆爆明灿灿,但色彩毕竟已显黯淡。二老朋看见花吃惊道:“你怎么拿来的?“
“公园派的车。”他拍拍手,尽量说得坦然。可是二老朋却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们怎么能这样!花是你的,他们有什么权利……”
“别这么说,没权利的是我,我没有权利据有它。”他佯作轻松,伸手捏了捏二老朋肩膀,“交给你,我也放心。”二老朋还要说什么,他截住了他:“先前的亏空,这点奖金补上不知道够不够……”他手里是一小箱港钞。
“不,”二老朋退后一步,情急地说,“你个人所得,怎么好……”
“花是花房的。”
“花房又是谁的!我包了小花房,知道已经等于在你心尖上割肉了,夺人所爱,我做得不仗义。我是没办法,反正得是这么回事,与其叫别人得、不如我来。交给我,你心里还能好受点。我这样说你别寻思我全是为你着想,我是为我自个儿。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看着曲金诚原先那么寒碜,可后来人家……别笑话我,别鄙弃我,都是人,瞅着小瘸子,你可能没什么感受,我—;—;一个保姆的养子,我不可能没有!我得挣钱,挣钱……“说到最后,二老朋已几近呼嘘,大宅伸手抚着他的头发,心里一时感慨万千。
“这些话……你大概憋在心里有日子了,好了,都说了,别再难受了。我也知道,谁都想把日子过好点。我没什么,你把心放肚里吧……”
在离开花房时,他迟疑地站了一下,忽然觉得眼睛一阵潮湿……园林处技术员,他拥有了本市所有花木。
—;—;而实际上,他失去了一切。
69
黄国兴黄处长是晚上在家里被捕的。他正在客厅里看电视,或者说正面对着打开的电视机坐在那里,等待着什么。听见外面汽车紧急刹车声,并从映在天棚的光影上判定出那是警灯时,他很从容地站起来。关上了电视机,拿起烟和火柴装进口袋,想了想,又拉开抽屉拿了一点钱带在身上,拎起真相上一个小兜,那里面是牙具。然后,他掏出口袋里一张折着的纸,展开,压在了台灯下面。纸上写着:我被捕了,因为经济问题。去找法律顾问处魏天亮,他是我的律师。可通过他与我联系。
国兴纸条是留给妻子和十七岁的女儿的。前天他打发她们去姨家小住几日,为的是不愿让她们娘俩看见眼下即将发生的一幕。门铃响了。他捏着灯绳,环视一下室内,拉灭了电灯。
街上已经聚了许多围观的人。警察没有给他戴手铐。不知其他都还有谁被捕,他想,不过既然连你也未能幸免,其他人便可想而知了。走到警车面前,他犹豫着停顿了一下,抬眼朝人群中望去。他觉得他一定会看到什么。果然,他看见了,王胡庆,正站在人群后面,像其他旁观者一样,只不过没有别人那么兴奋,表情淡淡、目光相遇时,王胡庆微微抬了抬手,似乎在做告别致意。在他旁边不远,黄国兴又看见了刘贯章,依旧英俊斯文、倜傥潇洒。哦,他忽然不无期待地想,刘贯章是应该看到了王胡庆的,他应该看见……然而刘贯章膘了他一眼,马上移开眼东瞅西看,好像纯粹是个瞧热闹的。只在这一刻,黄国兴才意识到万事休矣,并且也只在此时他明白了,刘贯章从你这儿拿了那么多钱,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替你干,今后他更不会再为你做什么了。甚至你想位他做个垫背你都拉不上,没有任何人能咬上他,所有事情在他未干之前,他就已经把干系拦落得干干净净……唉,早你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在被关入囚车的时候,有一瞬黄国兴曾刻毒地想,既然这样,干脆你也别当替死鬼、给谁包着了,该说的,什么别留、全抖落了吧,但这念头像根燃烧的草梗,曲曲扭扭着了一下马上便熄灭了。不能那样,那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留得青山在,风头一过,也许有人不会让你在囚牢里永远呆下去的……
关囚车车门的是金强,关上门他旋了一下钥匙将车门锁上。那轻轻一旋自然并不意味着句号。虽然本城这一历史上最大的犯罪集团案,完全是经他手基本了结的,但这在他警察生涯、警探事业中,无疑刚刚只是开始,他朝气蓬勃的神情、他活力焕发的生命都说明着这一切。关上门,他向一位中年警官请示道:“处长,可以走了吧?”
“好,走,走。”那无疑即是新任处长了。王胡庆看出,那位新任处长显然知道更合适、也更应该于他这一职位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眼下正在向他报告的这个年轻人。因此他对金强丝毫也没有显出颐指气使之气,相反,王胡庆十分明显地看出,他对金强倒是真诚敬重的。
70
一生中,小雯大概就数今天最为光彩夺目了。一件白纱曳地长裙轻盈似梦,领口开得很低,恰恰盖住最为撩人之处。乌发明眸,两眼含羞带怯。乌黑的头发上同样如情似梦笼着白纱,而左鬓白纱与乌发之间,插着一朵胆红玫瑰花,盈盈带露,在她冰清玉洁、纯净无暇的高贵与美丽中,愈发灵颖地点化出青春妩媚—;—;是的,不在装束,一个初解风情的少女被新郎轻轻挽起,那神韵情致,任是布衣草履也会楚楚动人。当她在新郎王叶的轻挽下,一出现在门口时,《婚礼曲》沛然而起,人们欢呼一声,蜂拥过去。
乐队音响他满酣畅,尤其“卡西欧”电子琴奏出的主弦,管风琴音色表现得十分纯正,将一阁《婚礼曲》演奏得如同教堂圣诗。
陪伴着一对新人而来的是王胡庆夫妇。婚礼在小雯的“蓝孔雀”时装厅举行。一进店门,王胡庆十分吃惊地发现,在营业室后面,不知何时又接出了一间极大的设计室和几间设备相当先进的制衣间。其规模之大、设计装修之完美,怕是就连自己的“jj屋”也会显得黯然失色。他忽然觉得,你一直把小雯当作需要你荫庇的小妹妹,也许是你看错了。更何况现在她又有了王叶,他们俩个合在一起,毫无疑问可以很有声色、很有生气地于上一点事情的。
营业室结满彩灯,设计厅则闪烁着舞场雪花灯。婚礼别开生面,显然将是一次不拘一格的狂欢活动,室内依墙设置条案,上面摆满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