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轻微叹一声,向山上走去。
越往上走,笛音就越清晰,曲子从平和宁静转而激越动荡,到叶舟轻拨开面前横斜的一根枯枝,看到山顶上孑立的绯色身影时,曲子已至最后一阕,金戈铁马声渐渐熄尽,一股哀婉落寞之情却次第燃起。
曲子与上次的有了些许不同,曲中孤寂之意更盛,明明已是繁华落尽,喧哗沉寂,可是却偏偏还想要抓住什么,欲留不能留,欲得不可得,唯余沉沉叹息。
那样哀艳的曲调只让叶舟轻听得心惊非 常(炫…书…网)。白日里他来到城门的时候,正看见薛倾姒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站在城墙上,可是她身上全无一丝血腥之气,孤傲得像一只出尘的凤凰。
那只凤凰现在正立在山头上,立在他五丈之外,她又着了那件绯色的衣服,在无光的夜里暗得像血。
叶舟轻静静地听着她吹笛,心头百转千回,最后只留下一团纷乱。
笛音忽然明显地顿了一下,曲声再响起时已变得断断续续,曲不成调。
薛倾姒放下笛子,抵唇咳嗽起来。
叶舟轻微微蹙眉,正要走上前去,薛倾姒忽的转过头,低声喝止:“别过来!”
叶舟轻脚步一顿,却见薛倾姒顾自笑起来:“叶公子是手不沾血的,可是我身上——我身上已经染了血了。”
叶舟轻一愣,忽的心生恼怒:“谁在意这个?”
薛倾姒沉默了会儿,眼中闪过一抹霜色:“我在意。”
朔风在山头掠过时扬起一片刺骨的寒意,薛倾姒微微一颤,忍不住又低头咳嗽起来。叶舟轻垂眸低低一叹:“既然知道自己怕冷,还要到这山上来吹风。”
“你倒是试试在那么吵的军营里睡觉。”薛倾姒好不容易止了咳,就“嗤”了一声,“何况来这儿吹风的又不止我一……”薛倾姒忽然一顿,目光诡异地在叶舟轻身上流转了好几遍,终于忍不住大声笑出来,肩头一颤一颤的,不知是冷的还是实在笑抽了:“叶船夫你这是在哪里遭劫了?!哎呀呀,和人如此大胆敢欺侮我们的叶大公子?来,告诉本姑娘,本姑娘替你出头!”
于是,叶公子在薛姑娘诡异目光下忍受了许久之后终于明白了她在打量什么,低头一看,衣摆已经被撕掉了,右手衣袂也被撕去一大片,因为山路上满是焦炭,所以他的衣裳很幸运地被染成了黑蓝色,总之是——惨不忍睹。
叶舟轻这回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直接脱掉了外衣仍在了一边。
“呃。”薛倾姒明显地被呛了一下:“浪费啊浪费,几百两银子就这样被你糟蹋了,你卖了钱给我换酒喝也好啊!”说着,她还握拳敲了敲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我不介意你拿它去换酒。”舟轻说的不咸不淡,伸脚一勾地上的衣服,就向薛倾姒甩去。
“一块破布能换多少酒?”薛倾姒侧身闪过,冷哼一声,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前后矛盾,于是立刻决定转移话题,“你下午和启戈说了什么?”
“下午?”叶舟轻一怔,沉默了会儿,道,“一些军务上的事。”
“哦。”薛倾姒应了一声,微微紧了紧衣服,“真没想到启戈会下令屠城,不知道他要如何安抚百姓。”
叶舟轻微微蹙眉:“ 你不喜 欢'炫。书。网'启戈的做法?”
“难道你喜 欢'炫。书。网'?”薛倾姒轻声冷哼。
叶舟轻淡笑着摇头,沉吟了会儿,道,“你觉得启戈如何?”
“他?”薛倾姒一挑眼眉,轻笑道,“他这人只合生在乱世。”
叶舟轻温言,唇边不由溢出一缕笑意。
“他虽生于官宦世家,但生性冷漠,今日攻打祈城时,他居然毫不犹豫地下令屠城。”薛倾姒抚着手中玉笛,眉头微微皱起,“如若此刻是太平盛世,只需民愤便可令其死无葬身之地。”
叶舟轻微微笑起来:“所幸现在已是乱世,不是么?”
“即便是乱世……”薛倾姒顿了顿,然后喟然一叹。
叶舟轻心中一动,不由脱口道:“你想知道启戈下午和我说了什么吗?”
薛倾姒一愣:“说了什么?”
“我们说了……”叶舟轻停了一下,似乎向着该如何措辞,许久才道,“我们讨论了一下该如何安抚民心。”
“如何?”薛倾姒连忙问道。
叶舟轻沉默了会儿,黑暗中薛倾姒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明显能感觉到他在犹豫,终于,叶舟轻微微一叹,轻声道:“宛儿,你和左重明……是龙凤兄妹么?”
叶舟轻清晰地看到那个绯色的人影颤了一下,那支玉笛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发出黯黯的光来。
“那又如何?”薛倾姒砖头看向山下荒凉的城池,努力克制着不让声音颤抖。
“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风行健时,他正护着一对龙凤兄妹么?”
“那两个孩子?!”薛倾姒一惊,只觉一片凉意侵入心底,泛起丝丝缕缕的疼,“怪不得,那时他会提出照顾那两个孩子,原来,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宛儿……”
“没关系的。”薛倾姒微微一笑,语气仿佛真的全然无所谓,“启戈并不知我的身份,他当然不会来顾及我的感受。而且这种事,见多了也早已习惯。”
一旦习惯了,就可以做到不去在意。薛倾姒抚着手中玉笛,上好的紫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有一种温润的凉意,她在风之谷的时候无数次地看见师父抚着玉笛出神——听说,那个毁了师父一生的少年,平生最爱听师父吹笛。
薛倾姒犹记得师父将玉笛交到她手上时的表情——淡淡的不舍,淡淡的遗憾,更多的却是终于能够放手的释然。
可是她,如何能做到师父那般的不在意呢?
“要听曲子么?”薛倾姒理了理为六安的长发,轻声问到。
叶舟轻静默了会儿,微微颔首:“好啊。”
第二十四章·未完
第二十四章(4)
朔风从营帘吹进来,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
明明已是卯时,可是四周只有几丝模糊的光亮。再有半个月就是冬至,黑夜变得愈来愈长了。
紫芍夫人挑了挑灯芯,起身微微撩开营帘,昨晚士兵们喝酒到很晚,此刻整个营地只听到微弱的鼾声。
这种时候若有敌军来犯,不知启戈要怎么应对。紫芍夫人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这样想着,空中忽然闪过一阵扑翅声,紫芍夫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白鸽正划过灰色的天空。
咦?那不是……紫芍夫人兀自惊讶,身后却响起了一连串低低的咳嗽。
紫芍夫人连忙放下营帘,可是帐内的人还是难受得趴在床沿上,止不住地咳嗽,脸颊已泛起了不健康的红色。
紫芍夫人走过去,轻轻拍着薛倾姒的背,许久她才堪堪止了咳。
紫芍夫人倒杯水给她,见薛倾姒握着杯子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不由拧了眉道:“大晚上的去山上吹冷风,活该咳死你。”
薛倾姒闻言轻轻一笑。
“笑什么?”
“笑师父骂徒儿啊。”薛倾姒微笑着拉住紫芍夫人的手,“师父骂徒儿就代表着师父还是关心徒儿的。”
“别来这套。”紫芍夫人冷哼一声,不过到底是承认了,那柔柔糯糯的声音还真挠得她心头一软。
“如今天凉了,你身子怕冷就该自己注意些,改日我给你配些暖身的药。”
“嗯。”薛倾姒乖巧地点了点头,拉进来被子,忽然发觉不对劲——袖中那个隐蔽的小袋竟是空了!薛倾姒不由面色一变。
“在这里。”紫芍夫人见薛倾姒神色异样,将放在桌上的笛子丢给她,“连随身武器也可以丢,枉我教你这么多年。”
“昨天晚上……”
“叶舟轻背你回来的。”
薛倾姒一怔,只记得她昨晚为他吹笛,接着两人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