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是我,不管你在哪里叫我,叫的有多轻,我都会听见,都会应你,都会马上跑到你身边来。”】
可是,她再也不会唤他了。
而这一次,无论他如何唤她,她都不会醒来。
那一年在小楼当值的宫人一直到垂垂老矣依然无法忘记,那个清雅如莲的男子长久站在小楼前,因为极度绝望而平静得可怕的神情。
而整座小楼都沉在死样的寂静中,直到听到一阵婴孩的啼哭,宫人才小心翼翼地走入小楼,然后他们便看见一个男子伏在床前,手中紧紧握住床上女子的手。
有人认出他是皇上身边的侍从,然而令所有人惊讶的是,那个不过才二十几岁的男子,那一刻,已是两鬓霜发!
行行复行行,与卿生别离。
悲莫悲兮,生别离。
对弈朝来说,易天元年是至关重要的一年,这一年,被后世称为昭明帝的左重明励精图治、兢兢业业。颁布了一系列改革的措施,再加上连年的丰收,到了易天七年,弈朝俨然已进入全盛之年,国力强盛,民富兵强,甚至百年来一直骚扰边境的北方效果部落也自愿臣服,年年朝贡。
易天七年元月十五的帝都热闹非凡。
过了这一晚,就算这“年”已经过了,第二天便要开始工作,所以人们在家吃了汤团,便一齐涌到了街上,一时街上灯影憧憧,人声鼎沸。孩子们提着灯笼追逐嬉闹,大人们则在街上赏花灯、猜灯谜,间或有妙龄女子走过,笑语盈盈,衣香鬟影,走成一道道亮丽风景。
上元节的夜晚凤箫声动,玉壶光转,舞却一夜鱼龙舞。
当真是,繁华盛世。
左重明从栖龙殿走出来,他没让宫人在他寝宫挂上花灯,若不是远处的火树银花与阵阵喧嚣,左重明完全没意识到今晚已是元宵。
宫人们都去热闹了,栖龙殿寂静如斯,左重明本是出来透透气,却忽然觉得有人走到身边,那人内力深厚却绝不是影卫!
左重明下意识地一记掌风甩去,却被对方一下化解。
“皇上莫不是忘了,我们习的是同一套武学,每一招该用哪一招拆解,彼此都极是熟悉的。”来人微微笑道。
左重明一怔。打量来人许久,才道:“诗?”
“难道我老得让你认不出来了?”叶舟轻有些感慨地摸了摸鬓边白发。
左重明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哪里认不出他来?他虽两鬓霜发,但依然丰神俊雅,一如当年,只是为何……他竟坐在轮椅上!
许久,左重明才轻叹道:“你的腿……”
叶舟轻静了会儿,然而神色间却无遗憾,仿佛一切早已想通:“许是那一年在雪中站了太久,本就没有大好,后来越发糟糕。这腿啊,已经五年不能走路了。”
“对呀,我让他去看大夫,他就是不听呢!”忽然,一个白衣娃娃从轮椅后探出头来。
那小孩儿和轮椅差不多高,刚才一直在叶舟轻身后,左重明还真没注意到他,这时再看这个孩子,六七岁的年纪,黑色头发柔软地垂在颊边,容貌清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颇是灵气,那模样像极了……
记忆排山倒海地涌上心头,左重明不由得牵起一丝笑容:“遏云。”
那小孩儿明显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你认识我?”
“当然。”左重明轻轻一笑,微张开双臂,“到这边来。”
白衣小孩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见他并不反对,便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扑进左重明的怀里。
“你知道我是谁么?”左重明抱起他,只觉鼻间尽是一股属于孩子的甜甜香气。
“你是皇上。”小遏云笃定道,“只有皇上的衣服上才会绣着龙。”
“好聪明。”左重明轻轻赞道。
“我是爹爹的儿子,当然聪明。”小遏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称赞,然后又微微皱了皱眉,“可是刚刚皇上说错了,你应该自称‘朕’,而不是‘我’。”
左重明一愣,忽而大笑起来:“好,好,是朕错了!那么,遏云,想喝朕一起去城墙上看看么?哪里可以看到整个帝都。”
“爹爹也一起去么?”小遏云偏头道,见叶舟轻点了点头,他便笑着勾住了左重明的脖子:
“嗯,我跟你去!”
左重明轻轻一笑,便抱着他向城墙走去:“来,和朕说说,这几年你都和你爹爹做了些什么?”
“这些年爹爹带我去了好多好多地方!”说起这些年的经历,小遏云一下兴奋起来,“我们去看沙漠,去看大海,我们还去森林里打猎,去参加武林大会……唔!那些江湖里的人认识爹爹呢,我爹爹很厉害吧?”
“嗯,好厉害。”左重明原是不喜 欢'炫。书。网'孩子,然而这个孩子却一次次逗得他发笑,想不喜 欢'炫。书。网'都不行。
当年宛儿去世后,叶舟轻便请求带着遏云离开皇宫,那时的左重明无心再做任何事,只留下了宛儿那件染血的绯衣,便随他们去了。如今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
到了城墙上,遏云更是兴奋了,他急急从左重明怀中跳下来,在城墙上跑来跑去,竟很快与几个守城墙的士兵认识了,在他们的带领下到处参观。
“果然在山野间长大的孩子与宫里的完全不一样。”左重明微微一叹,“宛儿看到他这样,会开心地吧?”
叶舟轻笑着点了点头:“遏云已经这般大了,可皇上还不打算开枝散叶么?”
左重明无奈一笑,到现在为止,他的膝下只有一个两岁半的皇子。“对皇家来说,子嗣是越多越好吧?”左重明顿了顿,“只是,时不时会想起以前争名逐利的日子,这一代受的苦,总是不愿意让下一代再受的……你将遏云带离皇宫,也是这般想的吧?”
叶舟轻沉默了会儿,轻声道:“这也是宛儿的想法……这一次我将遏云带来与你看看,明天就回离开的。”
左重明一怔,不又叹气,这个孩子见了这一面,恐怕下次……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爹爹与皇上说什么呢?”小遏云跑累了,气喘吁吁地走过来。
“这么冷的天,怎么就出汗了?”左重明笑着抱起他。
小遏云身上铃铃啷啷挂满了东西:脖子上一枚玉玦,腰间则有一根玉笛,一把匕首。
“这些都是我娘留给我的。”见左重明的目光落在那些物什上,遏云有些骄傲地说,“我娘的笛子吹得很好哦!江湖里的人给她取了个绰号‘一笛遏云’,我的名字就是那么来的!”
“是呀,她的笛子吹得很好。”左重明笑着点头,“我与你爹爹方才就在说你的母亲。”
“皇上认识我娘?”遏云惊讶道,然后他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而且……皇上与我娘长得好像啊。”
左重明一怔:“你知道你娘长什么样?”
“当然知道。”遏云回头看向叶舟轻,“爹爹画了好多娘亲的画像呢。”
左重明不由得看向叶舟轻,而后者只是看着城下,淡淡道:“你记不记得你曾答应过宛儿什么?”
左重明低头轻叹:“记得。”
遏云看了看叶舟轻,又看了看左重明:“你们再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左重明笑着将遏云抱到城墙上坐下:“……你看到了什么?”
“好多灯呀!好漂亮!”
“嗯。”左重明应了一声,看着城下满街灯火,“我曾答应过你母亲,当我坐上皇位,我要让整个弈朝都为她彻夜燃灯。”
遏云眨了眨眼睛,轻声道:“你已经做到了。”
“是啊,做到了……”左重明顿了顿,“可是即使做到了,她也看不到了,而如果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