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离座,俯身跪安,径直出长乐宫去了。
一路无语,待回到甘泉宫,春桃才抚着胸口道:“娘娘,真是吓坏奴婢了,您竟然敢在长乐殿上与太后针锋相对,难道就不怕太后怪罪?”
就算是小虾米,也有同长官唇枪舌剑的时候,我虽然身为下属,为了自己的利益,在上级面前据理力争,也没有甚么不对,当然,这也是因为洞悉了太后所有心思的缘故——她巴不得我护着牛、马二人呢,至少在孩子尚未出生前是这样。
“只要牛才人和马才人腹中的皇嗣安然无恙,太后就决计不会怪罪于本宫。本宫暂时的没脸,同皇嗣比起来,孰轻孰重,太后分得清。”我一面向春桃解释,一面示意她为我拔去累人的头饰,换件轻便的衣裳。
穿着从简,向来为春桃所不耻,她照旧嘀咕几句,不情不愿地帮我拔下钗子,脱下宽袖大袍,另取一件窄袖薄衫来换上。
春桃一面为我换衣,一面问道:“娘娘,那牛才人和马才人这事儿,就暂且瞒下?还是先告诫她们一番?”
我沉吟片刻,道:“瞒下,去告诉尚寝局的尚寝,不管她的主子是谁,若此事外泄,本宫一样能免了她的职,发配到暴室去。”
春桃连忙应下,出去打发秋菊到尚寝局传话,复又回身感概:“娘娘真是善心人,竟为了牛才人和马才人将此事瞒下,其实娘娘就算借此事去敲打敲打她们又如何。”
善心?这是身在职场的人,必须要具备的品质么?我缓缓摇头:“她们的确是可怜人,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不过本宫如此行事,并非滥发善心,而是不愿意某些人坐收渔翁之利。”
“娘娘?”春桃显然没听明白。
我并不作详细解释,只道:“你且瞧着罢,本宫不但要保下牛、马二人,而且要让她们步步高升,如果有必要,本宫甚至可以为了她们打破宫规,许以她们更高的位置。”
春桃似懂非懂,但没有再追问,而是退至一旁,默默思考去了。
其实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我的猜想,因为一些猜想,就提前作出应对之策,看起来未免好笑,然而职场之中,处处都是赌局,我宁愿做了些无用功,也不愿赌输了。
其实,何止我一人在赌,恐怕太后也是一样罢,不然怎会未雨绸缪,不但弄来几个妃子作棋子,还连孙子都提前预备好了。
想着想着,我竟忍不住冷笑一声,把我自己给吓着了,赶紧收敛心神,默念,一定要以太后为榜样,喜怒不形于色。
换好衣裳,日头也高了,寝室里虽然搁了冰,但我还是嫌热,遂移到后殿的临风轩纳凉。刚到临风轩没一会儿,夏荷回来了,给我带来了右骁卫将军夫人,我娘亲的话。
“回禀娘娘,右骁卫将军夫人让娘娘放心,右骁卫将军已收到了家信,得知战事胜负未决之时,皇上仍对娘娘恩宠有加,他同两位小将军都深感欣慰,一定竭尽全力,争取尽快扭转战局。”
战事胜负未决之时,皇上仍对娘娘恩宠有加?我仔细想了想,记起来了,宴会那晚,皇上刚刚得知前线战事悬而未决之时,确是在我的甘泉宫过的夜,而且那天还当着太后和太妃的面,赏了我一块引人注目的澄水帛。
第四十二章 陷阱
既然边防战事未成败局,那我就放心了,同时又挺同情皇上,也许那日他留宿甘泉宫,其实是不情不愿罢,但为了安抚臣子的心,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都得到我这里来,作一回牛郎,还得把做牛郎的这事儿,快马加鞭传到边关前线去,真真是难为他了。
晚膳后,蓬莱殿差人送来一只大衣箱,朱红色,遍雕盘龙图案,一看就是御用的物件,然而送衣箱来的内侍却称,这是皇上赐给我的衣裳。
赐给我的?难道是昨日敲了我一棒槌,今日就来送糖了?这番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皇上倒是掌握得很好,不愧为我的上司。
我命春桃打赏内侍,让他代本宫多谢皇上,然后着人将衣箱打开。盖子被掀开时,一片惊叹之声,在甘泉殿内响起——那是满满一箱仅着黑灰二色的素缎衣裙,满满绣着水墨画儿,但却未拘泥于山水,而是有仕女,有花鸟,有房屋,甚至还有一件云锦的宽袖袍子,上面绣着昂首欲飞的凤凰。
如今这种民间的流行风尚,自皇上穿过一次之后,已渐渐传入了后/宫,因此满殿的大小宫女和内侍,都知道这一箱衣裙的昂贵与难得,那闪亮的眼神,毫不掩饰的赞叹,无不流露出对我的羡慕和佩服。
衣裙昂贵又难得,羡慕自不必说;而那份佩服,是在佩服我虽然昨晚惹恼了皇上,但转眼却又能获得他的青目罢,我唇角含笑,很享受这种氛围,也很乐意别人这样去想,毕竟一位落魄的上级,是无法随心领导众多的下属的。
早先皇上提出赏赐水墨画衣裳于我时,我就曾说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而今这话,我不曾忘却,于是命宫婢们拣了几件出来,分别与各位妃嫔送去,连尚在禁足中王宝林、梅御女,还有仍在毒中的邵采女也没落下。
剩下的大半箱,我只留下了凤凰宽袖袍,其余的,全锁入了库房,留待以后赏赐给新进宫的下属们。
许是边防战事真的吃紧,许是皇上真的恼了,接连好几日,我都没能见到他的身影。上司不待见,下属更要卖命讨好,每日我都没能忘了让小厨房炖一盅补汤,着人送至蓬莱殿,至于皇上是喝了,还是倒了,那无关紧要,只要他能明白我讨好他的心意就成。
如此过了五六天,邵采女房里的东西,也扔得差不多了,就在这天清晨,春桃激动地把我从紫檀床上叫起,颤着嗓子禀报:“娘娘,娘娘,终于有结果了,毒源,终于有结果了。”
接二连三出了好几宗状况,邵采女中毒一事,反而被我排到了后面去,因此不觉得有甚么好激动,但还是打着呵欠问道:“毒源在何处?”
春桃满面轻快的笑容,回答道:“回娘娘,毒源就是邵采女房中所燃的香烛。”
“俗不可耐。”我忿忿地嘟囔了一句,拥着仙文绫薄被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忙碌了好几天,满心欢喜的春桃在我身后发出“啊”的一声,声音之幽怨,令我不得不重新翻过身来,道:“你有功,自己到本宫奁盒里挑件首饰去罢。还有,告诉夏荷,把这拙劣的伎俩,记到小册子上去。”
春桃并未因为有赏赐而高兴起来,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问道:“娘娘不查是谁下的毒?”
“对,要查,一定要查。”我的眼睛里,一定喷出了熊熊的怒火,不然春桃怎会吓得打了个哆嗦,“尽快查出下毒之人,问问她为何不使个高超点的伎俩,非要拿这种拙劣的把戏来侮辱本宫,然后把她打入冷宫。”
“原来娘娘是嫌下毒之人的技巧不够高超。”春桃【炫】恍【书】然【网】大悟,不再难过,转身出去了。
我拉一拉仙文绫薄被,翻了个身,继续睡觉。但闭上眼睛还没一刻钟,就又被春桃叫醒了。
这样快就查出结果了?我惊讶地翻过身来,却瞧见春桃满脸的慌张。
春桃满脸是汗,显然是跑着回来的,开口时,声音更是颤抖的:“娘……娘娘,您,您猜怎么着,奴婢才刚去了司灯司,想查一查邵采女房中的香烛,究竟是何人所领取,没想到一翻簿子,那上头按的却是我们甘泉宫小罗子的手印。”
司灯司归属于尚寝局,专管后/宫灯烛、膏火之事,春桃首先去那里查询,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