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在前殿东侧,阳光透过蛟丝纱窗透射进来,既明亮,又不刺眼。皇上头戴白玉龙冠,身着一件浅紫色游麟花式的罗袍,在窗前的楠木雕花书案上奋笔疾书。迟公公笑着,在书房门前止步,我放轻了脚步,走到皇上身后,探头看去,原来皇上是在批阅奏折。虽然本朝并无后/宫不得干政的条律,但皇上也并没有予我议论朝政的权力,于是我马上把目光收了回来,转到书案左侧,盈盈下拜:“臣妾见过皇上。”
“梓童来了?快起来。”皇上看到我,面带微笑,语调中除了愉悦,还夹杂着一丝欣慰。他在愉悦甚么?又是在欣慰甚么?
不及细想,夏荷在身后轻触我的胳膊,我连忙接过朱漆描金的镂空食盒,捧到书案角上打开来,道:“今日设宴,皇上无暇光临,臣妾特意挑了几个您爱吃的菜,送来给您尝尝。”
皇上脸上的笑容,马上隐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冷峻,开口时,连语调也变得冷冰冰了:“梓童来朕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这话的意思是……他其实在期盼着甚么?怪不得才刚见到我时,那般的愉快,满面微笑以对。但我确实不知他想要甚么,而他又不明示,真真是伤脑筋。
我傻傻地呆愣着,皇上看了我一会儿,兴趣索然,不再理睬于我,继续埋首批阅奏折了。
我看看食盒中尚未来得及端出来的几样菜,尴尬不已,寻思着是不是做点甚么,以缓解此时僵化的局面。做甚么好呢?扒了皇上的衣裳,将他推倒在案?不,不,不,这里是御书房,不是甘泉宫寝室,若在这里将他推倒,不成了那甚么办公室那啥了,就算我放得开,满朝的文武大臣不见得就看得惯,若因此被参一笔,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这里是办公室,皇上正在专心致力于公务,对,公务,公务,我也是有公务可以汇报的嘛,不至于没有话讲。我终于寻到了突破口,内心一阵激动,连忙敛衣俯首,毕恭毕敬地道:“启禀皇上,臣妾有事禀报。”
“说。”皇上的语气,依旧冰冷,同洒在楠木雕花书案上的灿烂阳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努力忽略领导不待见的情绪,继续保持恭敬的姿势,道:“皇上,新册封的牛才人和马才人,臣妾已令她们迁至淑景院,并着太医每日请平安脉,如今她二人胎像平稳……”
“朕知道了。”皇上打断我的话,仍旧满面冷峻不说,甚至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我心下一凛,突然想起,这位领导从来就没有喜爱过牛、马二人,又怎会为她们的事关一份心?
是我鲁莽了,我暗暗自责,另换了话题:“皇上,邵采女所中之毒,臣妾已着人细细查探,相信不久便会有结果。”
邵采女可是宫中最得皇上青睐的人儿,这下他总该不会继续冷漠了罢?然而,皇上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语调也冷淡一如方才:“嗯。”
只有一个“嗯”字?比先前更吝啬词句?我心下一片茫然,恰似一叶漂泊在汪洋之中的小扁舟,惶惶然寻不到方向。
“梓童还有事?”皇上冷清的语调响起在耳畔,令我回过神来。这是在赶我了罢?我只得垂眉跪安——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既然大BOSS对我不满意,我又何苦继续在他面前碍眼。
出得殿来,心情不好——能好才怪,一路闷闷无语,直到回到甘泉宫,我才想起来,食盒落在了御书房的楠木雕花书案上,但此时要再回去拿,显得有些小家子气,算了,不要了,就当便宜他了。
我回到寝室,懒懒地歪在填漆戗金凤纹罗汉床上,夏荷取了个装满茉莉花的大迎枕垫到我脑后,轻声安慰我道:“娘娘,许是皇上今日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也是因为我罢,作甚么讲些假话来安慰我,我不需要。我不满地看了夏荷一眼,没有作声。
夏荷忙道:“皇上今日确是奇怪,看到娘娘拿出食盒时,脸上明明是带笑的,但转眼又压了下去,真不知是为甚么。”
我也不知道是为甚么,或许是我这个下属不讨喜罢。我依旧默然不语,侧身把脸转到了里面去。
然而没过多大会儿,居然有蓬莱殿的人来还食盒。难道皇上竟已厌恶我到如此地步,连甘泉宫的食盒都不愿意留,特特地要送还回来?我惊讶起身,命秋菊把送食盒的人带起来。
第四十八章 来临
进来的却是迟公公。
我更为诧异了,迟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一只食盒,能劳动他的大驾?难道是皇上有些责骂我的话,要他来带给我?
但迟公公行过礼抬起头来时,脸上却是带着笑的,他笑容可掬地拍了拍手中的朱漆描金镂空食盒,道:“娘娘刚走,皇上就把娘娘送去的饭菜吃光了,我这是给娘娘还食盒来的。”
吃光了?我一走他就吃光了?这样地迫不及待?我不信甘泉宫的厨子,就比蓬莱殿的强过多少。皇上这是甚么意思?
皇上是甚么意思,我暂时猜不出来,但迟公公是甚么意思,我却是明了的,遂命春桃拿出一支玉石嘴的金烟杆,递到他手中,笑道:“迟公公爱好此物,本宫是知道的。”
迟公公也不推辞,当即就别到了腰带上,躬身道谢,然后退下去了。
我望着春桃自迟公公手中接过来的朱漆描金镂空食盒,发呆。
夏荷是知道事情原委的,也看着食盒发怔,道:“皇上今日……好生奇怪。”
是,的确很奇怪,难道这又是一出大棒加胡萝卜的戏码?那未免也太过时了。不管是不是这出戏,皇上没过来解释,我也就只能猜测,不过这种猜测没持续很久,就被另一件事给打断了——第二日给太后请过安后不久,承香宫来人传话:太妃有请。
来了,终于来了,虽然明白交易胁迫在即,我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命春桃为我看过装扮,确认端庄娴雅无误,便登上腰舆,朝承香宫而去,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
承香宫比不得长乐宫的沉稳大气,但却胜在富丽堂皇,想来当初的丁贵妃,应是荣宠冠满后/宫。可怜太妃,虽亦有皇子傍身,却碍于出身,始终屈于正五品才人之位,且郁郁不得先皇宠爱,直至亲子登基,才依仗权势,将这承香宫夺了过来,这其中,除了对优渥生活的向往,恐怕更多的,是对昔日敌手的嫉恨罢。——我站在承香宫门前,暗自嗟叹几声。
袁嬷嬷今日未出来迎接,让我很是奇怪,照说这样重大的时刻,该是她出迎才对,但太妃仅派了一名小宫女,立在门前,向我行礼问安。我跟着这名小宫女,缓步朝内走去,同上回一样,过正殿而不入,径直转入东暖阁。
应是我给太妃多分的十缸冰发挥了功效,一踏上东暖阁平整光洁的细墁地面,便有丝丝凉意袭来,藤纹飞罩内,太妃盘腿坐于大炕之上,炕上仍旧铺着细篾福寿纹花席,摆着紫檀卷云纹炕桌,阳光透过炕后的小格窗户,在席上、炕桌上,和太妃身上,洒下点点光斑,让人看了有些炫目。
“臣妾见过太妃,给太妃请安。”我于炕前五步远的距离停下,俯身下拜。
“皇后平身,快上炕来。”太妃和蔼的声音响起。
我抬起头来,看见她正朝我招手,遂近前几步,踏上束腰黑漆脚踏,脱去五色履,同太妃一样,盘腿上炕。
太妃笑着问我:“这样早叫皇后过来,还不曾用过早膳罢?”
我连忙垂首,歉然道:“臣妾惭愧,该主动过来向太妃请安的。”
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