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小说也是小说,也算作家。〃
〃那你随便吧。〃我心不在焉地说。
李小京一把揪住我的耳朵,把我脑袋转向她:〃我跟你好好说话呢!回答我!〃
我侧着头问:〃你问我什么了?〃
李小京顿时笑成一团:〃我还真以为你喝多了,还知道我问没问啊,〃说完拿眼睛使劲 盯着我:〃刚才一进来我就说是续峰的同事,你这么快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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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八岁生日到来的前一夜,我梦见许许多多不计其数的绿色毛毛虫爬满了我童年记 忆里的那颗小桃树,顺着它的枝叶到处乱蹿,跑得极快。我还梦见李小京在我身边磨蹭,忽 而身着盛装,闪闪发光;忽而又一袭男子装扮,妩媚中不乏英气,刚强中透着温柔;到最后 干脆就穿着去年我们在青岛海滩上玩儿的时候买的泳衣,外面还披着一层若隐若现的半透明 薄纱,说不出来的风情诱人。
我从梦中醒来,看见李小京在床台上的像框里看着我,脸上还有些似笑非笑的表情。我 晃了晃脑袋,感觉到有点口渴,身上又困又乏,而且感到特别地不振作。
我挣扎着起身,挪到卫生间冲了一个澡,把弄脏了的裤子脱掉扔进洗衣机,出来却再也 睡不着了。我走到客厅里,往音响里塞了一张郑钧的新专辑《阿诗玛》,然后打开电脑,找 到小说里没写完的那一章节继续往里码字。写到半夜,灵感像干瘪了的油瓶子一样悬在半空 ,挤破也 倒不出半点标点符号来。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那就好像是思念一 般的雨丝,漫天漫野地渗透着这个干燥而闷热的夏天,也从无处不在的角落涌进来,渗得地 面一片潮湿,然后再慢慢顺着椅子腿向上攀延,一点一点的,先是脚,然后是腿,再往上, 终于没绷住,许多湿冷的感觉瞬间全部往心里拥挤,差点把胸膛都憋炸了。随着音响 里传来的那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二胡凄美的旋律奏响,我突然间像被什么一下子猛地 击中了,感觉到自己竟然如此难以置信地脆弱起来,每一个声响都能让我激动澎湃,每一 个 细节都能让我胆战心惊。二胡拉出来的声音在极寂静的夜晚撕裂开来,变得异常敏感和动人 ,强烈而令人心碎的感伤仿佛一刹那间从天降临,和着弥漫四周的乐曲柔和而坚韧地冲 击着我的胸膛,刚刚渗进心里的那些潮湿和温热也渐渐清晰,李小京的笑容也在一瞬间浮现 ,竟是那么地讨人喜欢。我使劲闭上眼再睁开,希望摆脱这种让人伤感的气氛,但没有用, 脑子里无尽的思念和嘴巴里吐出来的连绵烟雾像一只巨手缠绕在我身边,我被彻底笼罩在这 种感觉和氛围之中。
《花袜子》第一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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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记忆中,我分明看到李小京坐在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韩东,给我。〃我左右 环顾,继而问她:〃要什么?〃李小京一开始不怀好意地笑着,然后猛地跳过来把我扑倒在 床上,嘴里兴奋地大叫:〃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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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所有的沮丧都只是暂时的。纵使再多再大的梦魇、再伤感再让人难受的回忆和心 绪,都会被第二天的阳光打得四分五裂,无处遁形。
尽管直到现在我也经常喜欢奔赴酒局,我的生活终归还是比较有规律的。一般来说,在 没有失眠和醉酒的打扰下,我早上九点起床,揉揉眼睛,穿衣服,洗澡时捎带刷牙,看看墙 上贴的记事表,然后坐到电脑前开始写作。写作的内容也很有秩序,我通常在周末以外只写 一些随笔和给诸多公司做文字策划,到星期六和星期天才写小说。
这个习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小京,但我敢肯定和她有关。好了,让我正式开始对她的 回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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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也就是我第一次见到李小京的晚上,喝到最后她要回家,我执意要送她出门 。我想我是对她有点动心,不然为什么非要留下她的电话呢?
〃不给,就不给,〃她笑着从衣架上取包,〃急死你。〃
〃不给我等会儿问续峰要。〃
〃他敢!〃
〃他不敢我敢。〃
〃你敢什么?〃
〃我敢跟你回家,然后站你们家窗台底下一直喊,喊到你给我你的电话号码为止。〃
〃喊破了喉咙也没用,我们家玻璃隔音效果好着呢。〃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画玻璃的 厚度。
〃那我就用砖头砸,砸碎了玻璃接着喊。〃
李小京一听我这话,立刻配合地假装很害怕的样子:〃不会吧?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一 流氓啊?〃
〃比这更流氓的你还没见过哪,哪天让你见见。〃
之后,互相贫嘴告一段落,她从坤包里拿出一支口红来,在我的衬衫袖口上郑重其事地 写下她的手机号码,写完了严肃地对我说:〃不许洗!什么时候洗没了,我就换卡,让你找 不着我。〃我一边看号码一边取出手机来往上记:〃说,你名字是哪几个字儿?〃李小京没 回答,忽然一把将电话抢过去,摁了自己的号,等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后挂断,往我手里一 塞,说:〃晚上等我短信吧,〃临了还俏皮地一笑:〃你先想好了明天请我在哪儿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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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所料,晚上她并没有给我发短信。第二天一早,我接到她的电话,说是昨天酒喝多 了,一回家就睡,太阳出来才醒,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从她家出门到医院,路上她一直 给我打了近半个小时电话,说今天有台手术,她是值班护士要全程护理,估计中午是完不了 ,让我准备好钱包,24小时开机等候她的通知,晚上狠狠宰我。
〃去哪儿啊?〃
〃我还没想好呢,所以让你开手机等着。我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告诉你。〃
〃先说好了,吃完饭不能回家。〃
〃那去哪儿啊?〃
〃到我家,晚上就住这儿。〃
〃呸!流氓!〃她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在电话里迅速地换了一种口气,跟另一个同 事打招呼:〃刚下夜班啊?〃我听着电话里的脚步声开始渐渐清晰,像是进了走廊里,估计 到她单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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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今天做什么手术啊?〃
〃胆囊炎。〃
〃怎么做的?〃
〃切了。〃
〃切了?!?!〃
〃切了怎么了?〃她比我还惊讶,仿佛一下子切下人身上的某个器官不需要有值得大惊小怪 的任何理由。
〃小姐,给我来一瓶迎泽啤酒,要冰镇的,〃我转而向她:〃你还挺能喝的,昨天。〃
〃我第一次喝那么多,真的,〃似乎怕我不相信,又补了一句:〃我以前从来没醉过。〃
我们是在全聚德烤鸭店里说的这些话,那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约会。李小京故作淑女状地坐在 我对面,也得以让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天的她穿了一件白衬衫,衬衫的下角掖在裤子两边, 下面配着一条牛仔裤,脚上蹬了一双凉拖鞋,十个漂亮干净的脚趾头还一颤一颤的。头发很 柔顺,短短的贴在脑门子上,和千篇一律的披肩长发相比,更显得可爱。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起那些可爱的女孩子们。她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向我微笑, 而且楚楚动人。她们中的大部分人在城市的土壤上长大,喝着香甜的牛奶,咬着千奇百怪牌 子的糕点,踩着流行和前卫的步点,蹿在各个时尚和可供她们撒娇的街道。她们还特别喜欢 撒娇,不管长得好看不好看,一旦撒起娇来,就能为她们平添可爱。我深深知道在这些可爱 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