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狐偃摇了摇灯笼,小尚从灯笼里掉出来,缩在墙角接着哭。小尚半透明的影子在墙边颤动,看不清模样。狐偃想起昨日镜中的清秀少年,居然有两分心软。
他蹲下身,问道:“你怎么了?”
“呜呜呜……逢年过节没有人给我烧纸给我送吃的……”
原来是这样。狐偃站起身,道:“你是野鬼,自然无人祭奠。”
“呜呜呜……”
小尚断断续续地哭着,狐偃想到他一人在荒郊野地里过了这么多年,确实无聊得紧。而且无人祭奠,怪可怜的。他跨出门去,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盘果品,是桃子和梨拼起来的。他递给小尚道:“给你,吃吧。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
小尚也不去想这个季节根本就没有桃子和梨,他觉得狐偃这妖道好像无所不能。他拿起一只桃子,往嘴里塞去。但他拿走的只是一个虚化的桃子,而桃子本身还留在果盘里。小尚狼吞虎咽吃了一盘,抹抹嘴,道:“我想吃包子,要肉的。”
狐偃摇摇手里的铃铛,不一会儿阿鹤便跑了过来,恭敬问:“师傅有何吩咐?”
“阿鹤,今早上的包子可有剩下的?”
“还有,我去端来。”
小尚长大了嘴,口水都快流下来。包子,包子耶!多少年没吃过了。
狐偃仿佛能看穿小尚的想法,尽管小尚只是一团白雾,他连他的脸都看不见。
阿鹤端来一笼热腾腾的包子。虽说狐偃有随时随地变出美食的本事,但那样变出的美食只有填饱肚子和好吃这两个功能,没有营养,因此不能长久吃幻化而来的食物。只要时间充裕,狐偃的吃食还是由阿鲤和阿鹤两人悉心准备。
狐偃刚将这笼包子端到小尚面前,小尚便两眼放光,像一只饿极了的野狗,立刻朝包子扑去。
“包子烫!”狐偃话音刚落,小尚便撞在了包子笼上。
鬼叫声立刻在道观中响起,小尚觉得自己的鬼脑都要撞开了,主要是烫。
“烫烫烫烫!!!”他鬼叫道。
狐偃将包子拿远些,道:“鬼还是吃凉的吧,过会儿再吃。”
小尚盯着桌上的包子,恨不得它下一刻就变凉。他吹了一口气,房中阴风阵阵,包子瞬间便凉了。他扑了过去,恶狠狠地咬住了包子,几口便将一笼包子吃了个精光。
狐偃挥挥手将残局收拾了,小尚酒足饭饱蹲在墙角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心情愉悦。
狐偃想着昨日里镜中的情景,这小尚很可能是帝王之家出身,做了鬼居然连包子都吃不上,实在是怪可怜的。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四)
十四的晚上,月亮又圆又亮。小尚无事可做在房间里晃荡,见狐偃没对他怎样,居然跳到床上去玩。狐偃从外面进来,小尚打了个滚,滚到角落里。狐偃没功夫理他,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窗户开着,明晃晃的月光照了进来,院子里一片银白。狐偃眉头微皱,将窗子关上,在窗子外面加上一层遮光布。
小尚觉得奇了,问道:“小子,你做什么?”
狐偃没搭理他,坐在床上自顾沉思。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小尚挺喜欢月亮,他是鬼,不能被太阳晒到。他在荒郊野外游荡的时候,最喜欢有月亮和星星的晚上,尤其是十四五的时候,月亮又大又圆,把大地照得银白一片。没有月亮和星星的时候,有萤火也是极好的。若是什么也没有,他就只能对着漆黑的夜空发呆,百无聊赖。
狐偃不理他,小尚只好在房里荡来荡去,无事便只能打量狐偃。
人类生长的速度还真是快,他记得十年前他见狐偃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小少年,现在居然长这么大了。他认真想了想自己在野地里游荡的年份,没有三十年,也该有二十几年了吧,加上他本来的年龄,他如果一直活着,大概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这么算来,他绝对是狐偃父辈的人了。而这小子一点都不尊重长辈,实在是可恶。
“喂,小子,你怎么了?”小尚在狐偃跟前瞎蹦跶。
狐偃沉声道:“小鬼,你若是再嚷嚷,当心我把你扔粪坑里去。”
小尚闭嘴了,缩在墙角坐着。他实在是百无聊赖了,左看看右看看,找寻可以玩的东西。
狐偃在整理他的法器,他将东西一件件整理好,全部收进袖子里。屉子里的照妖镜也被翻了出来。小尚想起昨日里的强光,不禁往墙角缩了缩。照妖镜似乎感觉到妖气的存在,镜面忽明忽暗。
狐偃抬起白色灯笼,做了个收的动作,小尚便被收入灯笼中。小尚鬼叫一声,灯笼被挂在床头。他有些搞不清狐偃是要做什么了,不过他可不想轻易放过这小子。不懂得尊敬长辈的毛头小子,他定要令他吃些苦头。
狐偃无心猜测小尚在想什么,他想着未免夜长梦多,是否应该赶紧将小尚送走。小尚在灯笼里鬼叫,狐偃给灯笼里充了些绿莹莹的萤火,又送了一间给鬼住的阴宅到灯笼里。小尚跑进房里兜了一圈,灯笼有限,房间自然也不大。不过对于他这只游魂野鬼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夜里突然来了一阵风,狐偃宽衣入睡。窗外月亮的光辉几乎看不见,狐偃却总觉得这月亮晃眼得很。
子时,月在中天。过了子时,便是十五了。镜子在昏暗的室中忽明忽暗,绿莹莹的灯笼停止晃动,小尚在狐偃给他准备的房间里欢乐地游荡。房间里除了床,还有桌子屏风,桌子上放了一壶凉茶。他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尽情享受喝茶的感觉。孤魂野鬼很少有机会喝茶的,他隐隐觉得自己生前应该享受过不少好东西,不过这些他早就淡忘了。
荒无人烟的旷野,月上中天,路上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晃动。
“娘,快跑,他们追上来了!”月光下,小小少年拉住身后衣衫褴褛的妇人,往高大的芦苇丛中躲去。三四月的时候,春寒料峭。沼泽地里生长着去年枯死的芦苇丛,一片挨着一片,又高又大。妇人容颜美丽,表情却有些呆滞。小小少年拉着妇人,光脚踩进冰凉的水中。妇人踩到水时,浑身一颤,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
“他们在那儿!”
“抓住那个荡*妇和小妖孽!”
村人举着火把将整片芦苇照亮,小小少年捂住少妇的嘴,不让她发出声响。小小少年狭长上挑的眼中有一丝害怕,更多的是坚决。他在妇人耳边轻声道:“娘,你要乖乖的,不要发出声响。我们一会儿就逃走了,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们。”
妇人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痴痴地看着小小少年。天上月色正明,芦苇丛外是喧闹的人声。水很冷,没过了他们的膝盖。少年抱住妇人的身体,妇人在瑟瑟发抖。
狐偃从梦中醒来,桌上的照妖镜忽明忽暗。他捂住脑袋,多年前的事情似乎就发生在眼前。他的身体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每到月圆时分便越加明显。他拿起桌上的镜子,手居然有些微微颤抖。此时镜中出现的不是白天时眼眸上挑的俊美青年,而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
小尚抱着被子睡去,只听得一声巨响,房子、桌子、屏风就像做梦一般一一从他面前消失。他揉了揉眼睛,白色的灯笼挂在他头顶,绿莹莹的萤火飘满室内。他坐在狐偃的床上,四处看着。地毯上,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对着镜子看,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
不知为何,小尚第一时间便认出了他。没错,这狐狸便是狐偃。